秦颜只觉身后一沉,被李绩按着向前伏低,马匹此时突然昂首狂嘶,秦颜死死拽紧缰绳的手勒出道道血痕,却是不管不顾,厉喝道:“抓紧我。”
待察觉到李绩放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秦颜一夹马腹,迅速掉转马头向前飞驰,在经过先前被她一剑刺死的伏兵身边,秦颜身形乍伏,如飞燕临水般将穿透头颅的剑用力拔出握于掌心,两人一骑绝尘而去。
身旁树影如梭,秦颜呼啸而过,不知过了多久,视野霎时一亮,只见前方蓝天碧草,山野开阔,两人已出了危机四伏的密林。
紧绷的身体终于稍稍松懈,秦颜呼吸着清新的草香,一直闷痛的心口也有所好转。不知为何,马速渐渐慢下许多,秦颜正想扬剑驱马,哪知身形方动,李绩放在她腰间的手竟松开了去,秦颜心神俱惊,慌忙回身抱住他,两人坠地的同时骏马突然发出一声低鸣,秦颜抽眼看去,正见马匹砰然倒卧,身后插着两只羽箭,流出的鲜血染红了碧草。
秦颜脑中浮现短暂的空白,觉得手心被人握紧,才猛然回神去看李绩,终于看清他烟青的衣衫上一片暗沉,从后背穿胸而过的箭头也不知何时被他折断了。李绩面容惨白,凌乱的发丝顺着冷汗贴在颈间,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动了动,似在说些什么。
秦颜慌忙倾身去听他说,李绩长睫一低,一字一顿道:“往南走”语气微滞,他低咳一声,将腰间的一块玉牌吃力摘下,放在秦颜手中道:“找沈椴来接我。”
经过先前的惊慌,秦颜此刻变得异常冷静,心中只余一个目的,便是要李绩安然无恙,既然沈椴还在外围埋伏,那么林中的伏兵被诛灭只是迟早的问题,只要他们再坚持些时候就行了,要她丢下李绩一人在此,哪怕是死也绝无可能。
对李绩的话置若罔闻,秦颜平静道:“我背你一起走。”
说完就去拉李绩的手,方一触及到他冰冷的指尖,不料被甩开,秦颜蹙眉,却见李绩伏在地面,死死握着东西的手泛出几道青筋,蓦然将玉牌掷出,李绩冰冷道:“走!”
“我背你一起走。”
捡起玉牌,秦颜面容依然平静,却在见到李绩往昔深蕴华彩的眸因失去光泽而变得涣散无神时,突然气冲头顶,眼角发红的怒喝道:“我是秦鸿!决定的事,就算是死我也要做到!”
从未见过秦颜盛怒的样子,李绩良久才找回自己的神志,对秦颜所说的话一点也不意外,若在宫中听她用口技装成自己的声音发号施令还只是怀疑,后来在她说起西林山时,从前的记忆一闪而过,前因后果已初现端倪,到见她眼也不眨的杀人夺命时,李绩激荡的心情已趋于平复。
苦笑一声,李绩摇头道:“值得么?”
秦颜此刻已恢复了一贯的冷清,她看着李绩道:“我所做的一切在我看来跟人要吃饭喝水一样没什么区别,因为想要,所以去做,不是付出的事,何来值得不值得。”
“你这人,生来洒脱困于俗世,真不知”李绩话音一断,嘴角沁出些血丝,他下意识的捂住,但胸口的疼痛几乎耗尽了他的清明,眼前朦胧发白,渐渐生出不支之感。
秦颜呼吸一窒,连忙去拉李绩,将他鲜血淋漓的手搭在自己肩上,支起身时,她狠声道:“你若死了,我便去找顾御珈为你陪葬!”
李绩起身时耳中一阵锐鸣,所以并未听清秦颜说了什么,只是努力的保持神志不散,在发觉秦颜背着自己走竟没有显得十分吃力时,忍不住低喃道:“哪有像你这样的女子”
秦颜突然就觉得惭愧了,大约是承袭于父亲,她从小就力大如牛,是一堆孩子里的楚霸王,这名号自然是拳脚揍出来的,可现在被拿到台面上讲,多少有些没面子,于是她尽力漠然道:“是你自己太轻了。”
李绩很想笑,却没有多余的力气,他突然想说些什么,恍惚中,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其实先帝的诏书上什么也没有写,这皇位可以是任何一个人的”
原来诏书上什么都没有,能者居之,先帝倒是开明,秦颜记起她从刺客身上取来的纸条,想必也是李绩命人放的,利用了献王与杨延辉之间的猜疑,想到这里,秦颜明白一向沉默寡言的李绩突然说这些话,不过是为了让神智清醒而已,所以就很诚恳的应道:“陛下英明神武。”
李绩强睁着眼暗暗想,他从前就怎未发现秦颜这般喜欢讲冷笑话,只是目光却愈发难以聚焦,眸中一点亮光映着沧澜的天空,模糊成遥远而迷离的蓝。
感觉到李绩身体的紧绷,秦颜心中一痛,轻声劝慰道:“若是累了便歇一歇,到了我自会叫你。”
李绩的头渐渐挨向秦颜颈侧,发丝顺着她的肩膀垂下,意识模糊道:“从前罢了,现下突然觉得不甘心,我不想死”
眼眶发热,虽知道李绩看不见,秦颜还是勉强牵起了嘴角,笑着应道:“不想死就不会死,我从前受过更重的伤也活的好好的。”
“不能歇息。”李绩搭在肩上的手动了动,声音微不可闻。
有什么东西模糊了视线,秦颜用极认真的语气缓缓道:“你怎么会死,你会长命百岁,只不过尚不及我罢了。”
阖上眼前,李绩心道这样也不错,至少不用见到有人先一步离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