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护将剑收回鞘中,抬头对肖言笑道:“虽然从前并未见过这把剑,但今日却是一见如故。”言毕,他将剑递还至肖言手中道:“冒然取剑,小兄弟不要见怪。”
肖言躬身接过剑,客气道:“岂敢。”
张护转身回到队列前,方站定,就见他身旁的一名士兵突然上前低身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不多时便退开。张护神色并无波动,目光扫过人群一眼,随后微笑道:“已近日暮,大家明日还要集训,我就不多做停留了。常言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训练期间辛苦自是必然,各位兄弟今晚且好生歇息,养足了精神才有力气应付接下来的挑战。在此之前,我预祝大家学有所成,旗开得胜!”
张护走后,负责新兵的吴教头命人取来了大家的行李,将大家带到营帐后,只简单吩咐了一下就离开了。
大家各自领了行李进入帐篷,一眼望去,里面是一列通铺,薄木板的床上整整齐齐的铺着床褥被子,营帐里虽不开阔倒也井然有序,先进帐的人早就眼疾手快的抢好了铺位,四仰八叉的躺了上去。
王盛一向后知后觉,待他醒悟过来时,铺位已经被人瓜分一空,只剩下挨着最里边的两张床位没人愿意去睡,与此同时,王盛发现肖言也是跟自己一般情形。
肖言象是习以为常,径自往最末的铺位走去,王盛赶忙跟上,本想发扬一下风格自己睡最里面的,却见走在前面的肖言先一步将行李放在了最里边的床位上,王盛见他这样,反倒有些不好意思,琢磨着该怎么跟他说。
见肖言已经开始整理行李,王盛连忙出声提醒道:“肖兄弟,你睡在里边恐怕会很挤,不如我跟你换个床位吧?”
肖言正将随身佩带的长剑压在床褥下,认真做好这一切后,他抬起头看着王盛,微微笑道:“不必了,我比较习惯睡里面,多谢你的好意。”
王盛只好作罢。
头一次离家在外,王盛辗转难眠,好不容易睡过去了,半夜又被一阵尿意憋醒,见肖言的铺位不知何时空了,他也没多想,迷迷糊糊的从床上爬起来出去撒尿。
山下夜里风凉,一下将王盛的瞌睡吹去大半,他系好裤腰带,正准备回去继续睡个回笼觉,转头时突然瞥见前面树阴下坐了个人影,一动不动。王盛起先是一惊,好在他胆子不小,立马就镇定下来,远远的朝那人影问道:“是谁在那里?”
那人许是想的入神了,听见声音后猛然回头盯着王盛的位置,虽然隔了有些距离,王盛还是被他的目光吓了一跳,那眼神泛着幽幽的寒光,看自己就好似是看着猎物一般。
借着月光,王盛也看清了那人的面目,不禁疑惑道:“肖兄弟?”边说着,他已经走了过去,见肖言盘膝坐在树阴下,流萤般的月色如水般自头顶的树缝间倾泄而下,月影游离,衬得肖言的面目越发清淡,方才电光火石间的惊悸如若虚梦一场。
肖言一直不曾说话,见王盛来到他身旁盘腿坐下,也学自己沉默出神,不禁好笑道:“这么晚了,为何不去睡觉?”
王盛看着天上一轮明月,一向开朗的他神色突然间变得颇有些伤感,喃喃道:“你又为何不去睡觉,是突然想家了么?”
肖言并没有回答他,只是遥遥的看着前方无边夜色,自顾自道:“我方才听你做梦都惦记着出人头地,惦记着你娘,你当做一个英雄是这般容易么?”
王盛从别人口里听说自己做的梦有些尴尬,脸上一红,低着头呐呐道:“大不了上了前线一马当先奋勇杀敌,总会有立功的机会。”
肖言微微摇头,无奈的笑了笑道:“你还未上过战场,所以不知道战争的残酷,兵荒马乱的时候,许多人都想着打完仗就回家,其实谁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回到自己的故土,不过是让自己有个念想罢了。”
王盛静静的听完,有些奇怪道:“你说的或许是对的,可你也不曾上过战场,你又是如何能知道的?”
肖言恍然笑道:“我已经老了,等你有了我这般心境,即使不去亲身经历你也会懂得。”寂夜之下,一片树叶悠然飘落在他素色的衣摆之上,无声悄然。
王盛以为肖言是在说笑,以他的外表无论如何也够不上一个老字,于是也跟着笑了起来。
肖言渐渐收敛了笑意,微眯了眼,如同困倦般的氤氲目光依旧看着夜色出神,只是垂头的那一刹那,肖言的神容仿佛真的如他所说那般芳华谢尽。
王盛突然生出一种莫名难言的萧瑟之感,他忍不住问出心中埋藏已久的问题:“你先前说你娶了妻,又为何千里迢迢跑到吴蜀来当兵?”
似乎问了不该问的问题,肖言眼眸一抬,许久都没有回答,就在王盛懊恼自己的卤莽时,却见肖言苦笑一声道:“我本不该离开的,他总是一个人。”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肖言的目光逐渐变得有些迷离恍惚,片刻后才缓缓道:“他肩负的责任太多太重,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带他走,想让他活得轻松一些,想到每日每夜无法成眠,但偏偏心底有另一个声音时刻告诉我不能这么做,每个人生来都有自己的责任,他若真的一走了之,舍弃了为人的责任,也必不是我喜欢的那个他。你看我,凡事计较得太清楚,所求太多,哪知世上安能两全。”
王盛听得似懂非懂,他想象不出一个女子的责任该有多么重大,于是问道:“那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肖言一阵沉默,良久才低低的笑了声,不辨悲喜的声音轻述道:“他远没有外表那般不近人情,最不喜欢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他而去,但偏偏总是事与愿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