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醒来,旁边的被褥明显有人躺过,却空空如也。
我很难不往那夜的波折上去想,可是我又能做什么?我已经尽力,魏郯还觉得不满意,我也无话可说了。
山野中白茫茫一片,落尽了叶子的树木上覆着雪和冰凌,远远望去,枝桠在冬日的光辉格外萧索。
围场四周,帐篷排列得齐整,车马繁忙,军士穿梭。在暖房中蛰伏已久的贵人们浑身裘皮,搓着手抱怨天气,又相互见礼。相比之下,出身行旅的人则精神得多,佩剑负弓,纵马驰骋。
围猎要持续两日,我和周氏、毛氏都要在野中过夜。不过,帐篷里很是暖和,附近还有从前雍王建的亭台,许多人相约着间隙之时去烹茶赏雪。
来到的时候,我曾经远远看到了魏郯。他与魏慈、魏朗骑在马上,不知说着什么。可人车如流,未几,他又不见了。
我也看到了天子和徐后。我是魏府的内眷,要去见礼。天子似乎兴致不错,劲装长剑,为那张文质彬彬的脸平添了几分英气。徐后则一身银鼠皮裘,头梳高髻,见到我,脸上笑意淡淡,问候了两句郭夫人的身体。
第一日是让围猎的人骑马练手的,没有女眷什么事,我与一众贵眷只在皇后帐中闲坐。来冬狩的内眷三十几人,大多跟我一样都正值年轻。其中,有两三位是徐后母,嫁入的门第不太高,在这帐中却能与徐后说得起话来,不致冷场。
见礼之后,徐后和我就再没说过一句话。她坐在上首说她的,我坐在下首与周氏、毛氏作伴,倒也不寂寞。这边歇息饮茶之时,我听到上首在说从前长安的围猎,谈论各色轶事。
“……若说当年,我记得最清楚的乃是有一回先帝在终南山设围场,与京中高门子弟一同射猎。那时,猎物入场,众人皆放矢,季渊公子却一矢未放。先帝召问,季渊公子回答说‘天德好生,吾不忍也’。”
我怔了一下,朝那瞥了瞥,是徐后的一个姊妹在说话。
“我也记得。”她旁边的另一人笑道,“彼时,先帝还夸赞季渊公子仁厚,赐他金帛。”
我心里摇头。无知的女人。裴潜那时候是因为跟我二兄角力,不慎扭伤了手腕。不过人们总是对身负盛名的高门美男子总有莫名其妙的宽容心,这样的鬼话,连先帝都信了。
不过裴潜到底是裴潜,如今一说起他,妇人们明显地兴奋起来,纷纷追忆当年。
“可惜后来战乱,不知季渊公子如今在何处?”
“听说在淮扬?”
“淮扬?季渊公子在淮阳做什么?”
“不知呢。”
“尔等当然不知。”一个笑吟吟的声音道,“傅夫人应当知晓。”
我讶然,转头望去。
徐后身旁,一名少妇看着我,笑容带着挑衅。不仅是她,在场的还有许多人,我觉得有一点面熟,却想不起到底是谁。她们或交换眼色或意味深长地看我,与那少妇的模样如出一辙。
徐后正在饮茶,似乎什么也没听到。
周氏和毛氏微微变色,我看看她们,平静无波。
这不奇怪,因为裴潜那祸水的关系,长安有一堆跟我不熟又对我不善的人,我早已经应对习惯了。
“夫人问的是何事?”我不紧不慢,“若问淮阳,妾浅薄,不甚熟悉;若问季渊公子,夫人府上就是朝官,夫人若想知晓,何不回家问问?”
那少妇眉头一动,还想说什么,徐后微笑开口:“傅夫人虽在丞相府,却深居闺闱,外面之事如何知晓?不单季渊公子,从前长安名门,所剩无几。所幸天子定都雍州,重聚人心,再拾繁盛,之日可待。”
这话出来,算是解了围。众妇人皆含笑称道,其乐融融。
那边仍有各种目光投来,我并不理会,径自斟满茶水,缓缓饮一口。不经意地抬眼,正碰上徐后的视线。她也在饮茶,片刻,转开眼去。
从帐中出来,已经日头西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