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他父王这般胭脂堆里的淫虫,都要感慨一声:“生子当如闻璟侄儿。”
他算什么东西!只不过会投胎罢了!
若是旁人推到这个位置,得了这样的授课夫子,有这样的外祖母族,不成大器才是怪事!
他的祖父何其英雄人物!离那个位置仅一步之遥!
只差一步啊!
邵珉深深吸了几口烟,勉强叫自己不要拜倒于心底的自卑之下:“你德不配位,天下人人得以诛之!”
说罢,他终于寻回昔日王府世子之子的骄傲,不等旁人反应,迅速将藏于袖中的利刃往景光帝面门抛去。
那软绵绵的弧线,甚至无需胜邪拦截,便叮当一声,落在邵闻璟面前五步之远。
宝知冷笑一声,这是什么杂技表演?
邵闻璟看够了闹剧,凤目一揭,便要下令生擒。
“天若不能尽人意!我命由我!不由天!”
邵珉咆哮一声。
何其凄厉,纵使宝知冷眼旁观其堂兄弟相煎益急,且不免感染其言语背后情感的沉重。
这个位置,实则令觊觎者人不人鬼不鬼。
兄弟不是兄弟,夫妻不是夫妻,好友不是好友。
众人便见其稍一歪头。
“不好!”邵衍面色骤变:“他要服毒!”
胜邪登然起身,向前伸长手臂,就要跃去掐住邵珉的喉咙。
可他终归慢了一步。
那决然的公子咕嘟一声,喉咙一滚,下一息七窍便滚出黑血。
一左一右护卫自是随其主人而去。
“他死了?”
邵衍轻声问道。
胜邪在三人脖颈处摸索一阵,起身禀报:“禀陛下,三人皆断气。”
景光帝面无表情,只轻抬手。
胜邪领悟,只一眨眼,手起刀落,将三人的头皆割下。
宝知心中倒高看他一眼——确实谨慎。
纵使想假死,身首分离,只得是精怪尚有一机。
藏于树上的侍卫窥见大势已定,带着皇子与太监而落至林中。
解了哑穴的太监哭哭啼啼:“陛下真乃天龙庇护!奴才幸不辱命,小殿下得以周全。”
宝知懒于看君臣一家欢的戏码,正要告辞,却旋然发觉同自己十指相握的手冰凉一片。
她抬眼望去,便见邵衍面上的表情不定,似是痛快与迷茫相交替。
宝知余光撇见景光帝盯着他们,薄唇轻启,即刻当机立断:“既然事毕,臣妇与夫君便先行告退。”
她转身便要走。
邵闻璟伸手一拦:“朕还未谢过县主救命之恩。现下天色已晚,县主与容启酣战已久,想来也疲乏,不若同朕一道回西山行宫作歇息。”
容启?
容启也是他能叫的!
宝知只觉自家的领域被侵犯,本因杀人而焦躁的心更是不耐。
真烦。
一身血腥肉末,还要在蚊虫窝穴同其虚以委蛇。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满头皆是蚊虫跟随,后脑只一阵一阵炸开。
宝知忍不住用手按压脸颊,好似有黑蚊虫附着:“不必,我要家去。”
她的不耐业已压不住了。
可邵闻璟仍不肯退让——他要梁宝知待在他的身边。
若是往常,邵闻璟定不会这般逼她,可现下他实则刚历生死之劫,心里也不自在得很。
邵闻璟少有这般极度丢失内里的安全感,不安得紧。
每每有魑魅魍魉冒出,都在提醒他,暗地里有许多人尚且蛰伏着,盯着,只等他稍一放松便扑上撕咬,将他仅存的宝物统统叼走。
不行。
绝对不行。
他只能更加谨慎,更加强势,将拥有之物笼统藏在手中,藏得更加隐蔽。
邵衍终于从回忆中挣脱出来,温和应答:“多谢陛下厚爱,学生与夫人不敢多扰,且家中姨父想来已至,学生等便先行回府罢。”
那句“难不成要抗旨”还未出口,便因一词而梗回。
四舅舅便要来了。
如同二十多年前那般。
邵闻璟反而冷静下来,转而歉意同宝知道:“是朕思虑过多。”
他面上真心实意:“只怕有余党伺意,叫县主中了埋伏,才这般极力相邀。想来怕是叫县主不自在,是朕之过,往县主切莫放在心上。”
本是最桀骜不驯的女孩最怕旁人的真诚,一听解释,也不自在起来,觉得自己反应过大:“陛下慈爱臣下,本便是民之所幸。”
邵衍见妻不住弓指蹭脸颊,微低头问道:“怎么了?”
宝知似是在外头玩耍弄伤自己的孩子,暗自忍了许久,终于得了关心,即刻同他告状:“我不舒服。”
邵衍即刻慌张起来,不管外人在场,将妻搂入怀中,摸摸她的头,又左右捏其纤臂。
“哪里受伤了不成?”
宝知摇摇头:“我觉得,有蚊虫跟着,浑身不自在。”
邵衍一听放下心来,温声安慰妻:“我替你看过了,没有蚊虫。”
“有,就是有。”她突然固执得可怕。
若是往日,宝知该是一如既往的懂事,就算是衣衫被蚊虫爬过,啃咬得一块一块,从容面对。
可自打她剥离了【表姑娘】的外壳,旁的没学多少,倒是学会爱娇。
兴许她本就是会爱娇的姑娘,可除开面对郡主娘娘与姨母,宝知本就热烈浓郁的情感只能深藏于宠辱不惊的面具之下。
现在她有了邵衍。
这无处发泄的热烈便有了归处。
“就是有。”
邵衍非旦未一本正经指责她在外人面前痴缠丈夫,反而将清爽的外袍脱下,罩在女孩头上。
“不怕,”他将宝知搂入怀中:“压着衣裳,蚊虫进不去的。”
在熟悉好闻的草木气息之中,本有些失态的宝知安静下来,在男人怀中瓮声瓮气:“可是,若你被叮咬了可如何是好?”
邵衍对一旁眼神瞬息万变的君主歉意一笑,复轻声道:“莫担心,我来时擦了药膏。”
多美好的一对璧人!
邵闻璟回复了一个体谅的表情,背在身后的手心早已被指甲深深嵌入。
初时的欣喜与隐秘的窃喜早已荡然无存。
女孩假想的蚊虫想来该是钻进他的心口,密密麻麻地蚕食着帝王的心,连带着胃部也被勒紧。
他真是一错再错,竟不知,梁宝知也是会被改变的人!
眼前是多么寻常且健全的相处模式。
骤然,一阵失控的恐惧将他席卷。
邵闻璟向来笃定,她不过是年少人贪图新鲜,待肉欲的快感过后,便会冷静地计较得失。
如今一瞧,她竟是爱他。
她竟然懂得爱!
既然如此,又为何不能爱他?
邵闻璟心中生出少有的茫然——她看起来这般幸福,是真的幸福吗?
他的这份心意究竟是为她,抑或是为自己?
“陛下,谢大人来了!”胜邪突然拉住主上的衣袖。
邵衍往外一瞧,露出放松的神情:“姨父来了!”
景光帝这才回过神,发觉自己沉浸于畅想之中,下意识伸手探向头盖外袍的女孩。
若非胜邪出手,他便是心急难耐的新郎,火急火燎要挑去新妇的盖头。
可数月前,她并非十里红妆入主中宫。
少许的道德感与内心的渴求将俊美帝王撕扯成破布娃娃。
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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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闻璟开始真正思考他自己的需求,一开始他就是觉得成家对象应该挑选一个各方面能匹配自己的人,所以对宝知是欣赏,还有点吊桥效应产生的荷尔蒙。后来发现她对自己没兴趣,就是所谓的(很好你引起了我的注意)的思想(是的,有点恶俗),这种情感究竟是什么,他开始也说不清,正是因为他和宝知是一类人,他们都有点在情感上不开窍,以为需要就是爱的那种人。
宝知嫁给邵衍,邵闻璟有不服气,觉得自己没有被选择的那种不服气,等到看到宝知和邵衍的互动,就是嫉妒,凭什么我们都是惨痛过往的幸存者,你能得到幸福的嫉妒。但这里开始,邵闻璟进行了自我成长,询问自己到底需要什么,究竟是需要一个合格的皇后还是体贴的爱人。他也开始理解爱。
可能对于宝知的嫉妒还藏着一点委屈,觉得自己被无情抛弃于过往的委屈。
他会有一段时间关于(我对梁宝知到底是强者对于珠宝的原始占有欲,还是被她吸引的喜欢,那就是为什么会爱,如果爱是否是不打扰?如果强抢过来,是否能够得到我想要的,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这样的挣扎。
前世的宝知和邵闻璟没有这个阶段的思考,所以就是一对怨侣,邵闻璟前世一直想不清自己要从宝知身上得到什么,用一种错位的观念对待宝知,所以弄得大家都不高兴,前世宝知对他只有臣子对君主的情感,他却要求她对丈夫那样,反正很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