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清眸犀利之光一闪而过:“我恶毒?我不过跟嫂子诉诉苦,说说我开药局子缘故。孩子多,三瓜两枣填不饱肚子,这才开了药局给你侄子侄女们挣一碗包饭吃,熟料你这个大伯娘却不许,要砸她们饭碗子。”
凤姐话至此处,挑眉嗤笑:“哈,我倒不懂了,你这个伯娘,碗里锅里嘴里满当当的,闲得无聊来砸侄儿们饭碗子,倒底谁恶毒呢?”
李纨一时之间没有言语反驳,憋闷的呼呼直喘粗气。两边仆从俱都远远避着,不敢出声。
张氏将贾母簇拥进了葳蕤轩,侯她们祖孙们说笑起来,这才折身回来寻找李纨凤姐妯娌。她缓缓走近,正听见凤姐跟李纨讨论毒辣不毒辣之话。
张氏不想听壁脚,远远的咳嗽一声。李纨凤姐即刻噤声,齐齐回身看着张氏。
凤姐笑吟吟福身给婆婆请安,自然站在婆婆身侧,小鸟依人一般寻求婆婆保护。
李纨则是兀自挺立,面色凄凄切切,不知所谓。
张氏看这光景大约猜到凤姐此番大获全胜,李纨估计被触到了心底禁忌,才这般悲悲切切。
想李纨也是被贾母维护的久了,不知道天高地厚,自我膨胀起来,竟敢把刀口指向黛玉宝玉,这可是贾母逆鳞。
王氏覆灭固然有张氏退波,没有贾母放任,王氏走不到那一步去。究其原因啊,不过是王氏触到了贾母逆鳞,让贾母无法再容忍下去。
李纨寡妇失业之人,能够在荣府金尊玉贵,靠得是贾母张氏两代主母的宽宏与怜惜。究其实质,不过就是拔除牙齿老虎。却是这些年来顺当日子过得久了,一时间忘记了自身的处境,竟然对着荣府少主母龇牙咧齿耍起威风来。实在可笑可叹,却不足为虑。
对于李纨乃至二房,张氏本着同根生,手里松一松,二房就有五六十万现银。张氏若是发横,满可以每家每户几万银子打发了。
当初老公也辞世,贾母悲痛欲绝,张氏作为新一代侯府主母接管荣府中馈,曾经有过一次资产大清查。
老公爷大约也知道贾母心事,害怕子孙夺产遗祸家族,曾经录下一份详细资产明细,以为分产作证,当时族长贾珍与几位族里长亲都有签字画押。张氏若是不讲情分,大可按照当时老公爷留下资产进行两下分割。
严格说来,老公爷辞世,贾赦便是荣府一切资产的法定继承人,大可以当时就把二房扫地出门。却是贾母偏颇,抬举二房反头骑到大房头上。
除了此法,张氏还有许多法子,足矣让李纨头破血流,看着府库银子,画饼充饥。
要知道,自从王氏归西,跟张氏套近乎,想把女儿送进来给贾政填房的人家不在少数,就在眼下任然有人跟张氏打听二老爷贾政何时续弦。
如今宝玉黛玉各自有了好归宿,贾母未必不乐意贾政续弦。且李纨最近频频算计已经惹恼了贾母。张氏若是从中歪一歪,很够李纨喝一壶。
试想一下,李纨成天伺候一个跟儿子一边大的婆婆,是何等惊艳?且贾政一日不死,李纨就是白发蓬蓬,牙齿掉光,也要在婆婆跟前立规矩。即便这位稚嫩婆婆不整不磨,只怕也要把人恶心死了。
且男人八十能生娃,贾政才将不到六十,大有可为。按照贾政的传播能力,王氏三十七岁尚能生下宝玉这个宝贝疙瘩,十五岁的新娘子不说十个八个,一二个稀松平淡。
一个孝字儿压在头上,李纨一辈子望着府库银钱望梅止渴吧!
不过是贾母张氏怜惜李纨母子们孤苦,不忍雪上加霜。当然也是不想让宝玉夫妻受委屈,这才拘押着不许续弦,逼着贾政做鳏夫罢了。
如今宝玉尚公主,黛玉嫁给了贾珏,二房在没有贾母心尖子了,松口给儿子来个第二春不无可能。
所以,李纨莫以为分了家,头上没有婆婆这把刀,就得意忘形,以为老子天下第一,无人约束了。一旦闹过了头,重新给她头上悬一把天子剑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没有兔子不吃草,没有猫儿不偷腥。同例,没有那个男人不爱美娇娘。
所以说,在张氏眼里,李纨不过是秋后蚂蚱,再蹦蹦q也是白搭。
张氏看眼凤暗暗摇头,这个凤丫头还是稚嫩了有待磨练。动动嘴皮子就能让人灰飞烟灭,何必操心劳力,口干舌燥!
张氏毕竟是长者,除非逼不得已,绝不会跟孤寡侄儿媳妇较真。暗暗一叹,张氏走近李纨,温颜征询:珠儿媳妇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儿,或者受了什么委屈,说出来大伯娘听听,替你分解分解?”
李纨瞅着张氏,满眼委屈,泪光盈盈,却是大力一抹眼角,冷笑:“委屈?我们这命如草芥靠人施舍苟活之人,岂敢烦心委屈?”
张氏顿时冷眸:难不成李纨也跟她婆婆王氏一样起了歪心思,以为爵位原该属于兰儿?
自古以来长子承爵,当方袭爵理所当然,没有亏欠任何人。李纨而今竟敢给自己甩出这样嘴脸,是何道理?
一贯温煦的张氏心生恼恨。这可真是升米恩斗米仇。论理,老公爷下世之日,这府里一切都跟二房没关系了。看来时这些年日子过的忒舒服了,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
张氏原本是个厚道人,对李纨这个苦命人尤其不忍心说一句重话。如今看来痴人不说,乖人不知。不把话意挑明了,有些人是永远不会明白了。
张氏虽则心生怒意,话语却是一如既往平静无波:“唉,前几日听了些闲话,有几位夫人悄悄言与我,说是有人私底下嚼舌,说是荣府二房没了当家主母,混不成个样子。又有人谣传,说是荣府有人欺凌孤儿寡母。我原本还跟她们解释说,这肯定是哪个别有居心者胡说八道,是谣言,是笑话,不可信。不想侄儿媳妇今日也说此话,如此看来,必定是我这个大伯娘力有不逮,照顾不周,让你们娘儿们受了委屈。”
张氏微微一叹,苦笑道:“也是这话,我毕竟不是你的正经婆婆,又上了年纪,这边子女也多,确是无法全心全意照顾你们。大伯娘这心里真是惭愧啊!”
张氏说着话,眼眸灼灼盯着李纨:“这话别人说了我不信,珠儿媳妇倒是说说,是何人,如何欺凌你们?难道真是奴才们胆大包天,奴大欺主?”
李纨嘴角一丝哂笑,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是谁欺凌明摆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