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景耀却没陈述冤情,而是苦笑一声道:“恩公肯施援手,救治我父子二人性命,在下感激不尽,但我家的冤案牵涉到巡盐御史黄大人,还是不要牵连您二位为好。”
菁玉嗤笑道:“你是不是想说我俩年龄还没你大,毛头小子愣头青,这事我们管不了是吗?”
江景耀语塞,低声道:“在下不能牵累恩公。”
江景耀要告王灏,王灏的长女是黄文柏的小妾,黄文柏在扬州一手遮天,肯定会偏帮着王灏,水溶道:“凌季同没跟你说吗,我是京城来的,你的事,我还是能管上一管的。”
江景耀心念一动,他们是从京城来的,虽然年轻,但通身的气派,他见过的哪个官家老爷都不及其万分之一,起初他见恩公年轻只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哥儿一时义气路见不平出手相助,此刻见他们听到黄文柏的名号竟没有丝毫惧怕之意,听其弦外之音,他的权力居然比黄文柏还要大些,莫非真是天降贵人,让江家冤情终有昭雪之时?
江景耀立即道:“在下姓江,名景耀,浙江余姚人士,家中世代以种茶为生。昭华五十一年,余姚发生了洪灾,死伤无数,许多山岭田地都无人耕种,到元康二年,朝廷颁布法令,无主田地山岭,只需耕种三年,便可在官府入户领地契。家父就开垦了两座茶山,培育失传多年的瀑布仙茗,终于在十年前培育成功。瀑布仙茗问世,次年便被朝廷选为贡茶。六年前王灏要收购我家茶山,家父不肯,数日后家中失火,积蓄地契焚毁一空,家姐也没能逃出来。家姐还未下葬,王灏就拿着茶山地契来赶人,说他已经把这两座山买下来了,我们家在他的山上种茶,要给他交租,要么就把所有的茶树都挪走。家父去县衙告状,钱县令说我们没有地契,不能证明那茶山是我们家的,按照律法,王灏已经出钱买走了那两座山,我们想要拿回茶山,就出钱去跟王灏买。那茶山本就是我江家产业,王灏杀人放火强夺,钱县令拿了王灏的好处,包庇恶人,不肯给我们做主,家父就去府衙告状。”说道这里,江景耀愤恨地握紧了拳头,天下乌鸦一般黑,王灏财大气粗,江家告到哪里,王灏的银子就撒到哪里,江家失火,女儿丧命,他明明都知道凶手是谁,却没有证据定王灏的罪,这些年来江父从余姚府告到浙江巡抚衙门,告到闽浙总督衙门,都被各种理由搪塞推诿,说他们没有证据不肯受理,说王灏是扬州人,他们要告,还是得去扬州。
扬州是王灏的地盘,江家在浙江都告不倒他,更别说在扬州了,王灏的女儿是巡盐御史黄文柏的宠妾,黄文柏权势最盛,可谓是扬州的土皇帝,江景耀的哥哥江景辉写文章痛骂黄文柏包庇奸商强夺百姓产业,被抓入狱,不堪折磨死在了里面。王灏数月前上京,前几天回到扬州,听说江家还没走,派人把江父打得半死。江景耀求遍了扬州城所有的药铺医馆,所有的大夫都惧怕王灏,不敢医治江父,他万般无奈之下才来扬州府衙击鼓鸣冤,想引起民愤让张府台不得不重视此事,至少也能给父亲治病,他还是太天真了,自己都被打断了一条腿。
水溶将江家父子在客栈安顿下来,派凌季同保护他们的安全,手书一封秘信,派人送回京城给刑部尚书,以江家冤情为导火索,可顺理成章地彻查黄文柏官商勾结贪污受贿等事,牵一发而动全身,顺藤摸瓜再查到赵弢身上,即使太上皇要保长子,也能通过这件事来削弱打压赵弢的势力,庆熙帝巴不得赶紧铲除赵弢的羽翼,在重要的官位上安置自己的心腹。
然而,水溶的秘信刚送走不到两天,巡盐御史黄文柏突发疾病,于七月二十六日猝死家中。
王灏也顾不得新认识的两个俊俏后生了,黄文柏死了他并不如何慌张,也不关心女儿和两个外孙,他最紧张的是他和黄文柏那些来历不明的黄金白银,黄文柏的嫡妻俞氏要是不知轻重地把这些事透露出去,他的死期也不远了。
水溶和菁玉都觉得黄文柏死得蹊跷,决定当天晚上夜探巡盐御史官邸,菁玉在这座府邸生活了六年,对宅院结构了如指掌,两人轻车熟路地来到灵堂,一颗迷烟迷倒了灵堂里守夜的人,悄无声息地溜了进去。
棺材尚未钉死,水溶推开棺盖之前向菁玉道:“怕不怕?”
菁玉拿起灵台上一个烛台,镇定自若地道:“怕就不跟着你过来验尸了。”她当了那么多年的大夫,就是还没干过仵作的事儿,只要不解剖尸体就没啥可害怕的。
水溶推开棺盖,菁玉拿着蜡烛向下一照,烛光之下,黄文柏的脸上竟不是一般死人的惨白色,而隐约泛着幽蓝,菁玉把烛台塞给水溶,拿起黄文柏一只手翻来覆去仔细地看了一遍,皮肤之下亦隐有蓝色,菁玉心中有了猜测,拿出一把匕首在黄文柏的手腕上划了一刀,伤口上有血液缓缓渗出,烛光下映照分明,这血液的颜色竟说不出的诡异。菁玉用白色丝帕蘸了血液,仔细看过闻过,对水溶道:“黄文柏中毒了,看这血液中的毒素,至少中毒一年以上,这是一种名叫‘百夜醉’的慢性毒/药。”
水溶沉吟道:“黄文柏身边有暗桩,却不知到底是谁下的手了。廉郡王弃车保帅,有杀人的嫌疑,不过也不排除是黄文柏的政敌所为。”说完合上了棺盖,轻轻拍了拍柏木棺材冷笑一声:“倒是会挑时候死。”
黄文柏体内的毒/药和当初林如海刚回京城后不久所中之毒一模一样,给林如海下毒的人是安郡王,菁玉只觉有些后怕,她记得原著中林如海就死于今年九月初三,不少同人文都分析过,不排除林如海站错队被当成弃子暗杀的可能性,幸亏四年前林如海回京了,如若不然,可能原著中的死劫就难逃了。
“四年前我爹中过这种毒,还好中毒的日子不长,及时发现,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水溶问道:“可知是何人所为?”
“是安郡王,可惜没有实质的证据。”菁玉若有所思,“‘百夜醉’这种毒来自于东北,安郡王有,说明他和金国有来往。”
“你怎么确定这毒是从东北来的?”
菁玉解释道:“百夜醉的主要成分是失魂草,失魂草只能生长在严寒湿润地区,东北的大兴安岭和长白山一带才有,大靖很少见,用来制毒根本不够。”
恍惚间,水溶又在菁玉身上看到了葭雪的影子,她们说起药材毒物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失神了片刻,回过神道:“这是个重要的线索,等我回京后再暗中彻查。”
从盐商王灏放火杀人强占百姓茶山的案子开始,一场暴风雨席卷了江南,刑部彻查此案,由此查出了巡盐御史黄文柏贪污受贿践踏律法的诸多罪名,因此被一同发落的还有扬州知府及已升任杭州通判的钱大人,以及和黄文柏勾结贪墨江南赋税的其他官员,两江总督和江苏巡抚亦在其中,大大小小的官员一共竟有五六十人。
王灏的罪证被一一查出,除了巧取豪夺江家茶山,还强占许多百姓的良田山地,走私食盐,贿赂官员,判秋后问斩,所占田地产业悉数归还苦主,家产全部充公,妻女没入奴籍,儿子被判流放岭南。
庆熙帝并没有赶尽杀绝,只处置了罪名最严重的几个官员,将自己的心腹大臣提到了重要的位置上来。黄文柏贪污的盐税银子除却自己挥霍之用,另一半都进了廉郡王府,庆熙帝将罪证摆到太上皇跟前请求示下,太上皇勃然大怒,勒令赵弢归还税银,将他斥责了一番,却并没有其他惩罚。
庆熙帝对水溶承诺过要让老北静王瞑目,就以此事为由头继续彻查,赵弢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种种证据指向赵弘,太上皇对这个侄儿已然仁至义尽,再不想在他身上费心思了,庆熙帝下旨,义忠亲王不思悔改,意图弑君,赐自尽。
江家父子拿回了家产,对水溶感激涕零,待要寻人跪谢大恩,水溶和菁玉却早已不在扬州,去往姑苏多日了。
水溶和菁玉乃微服出行,不想暴露身份,来到姑苏后也没有住进林家老宅,而是在客栈下榻,姑苏地面上权力最大油水最大的就是姑苏织造。织造署为皇室督造和采办绸缎的衙门,织造署织造虽是五品官,却同为钦差,实际地位与一品大员之总督相差无几。织造往往是皇帝心腹,随时能够密奏地方各种情况,为皇上耳目。现任姑苏织造乃太上皇的伴读李寅之子李轲。
李寅和太上皇交情匪浅,太上皇念旧,十五年前派遣李寅南下任姑苏织造,李寅死后,又下旨让李轲继续任姑苏织造,李家在姑苏炙手可热,权倾一方。庆熙帝派水溶南下暗查李轲,太上皇年事已高,一旦驾崩,李轲的姑苏织造也就到头了。
水溶和菁玉在客栈入住不到一天,就有人送来了请帖。
来送帖子的人年约四十多岁,穿着藏蓝丝绸长衫,眼中明暗不定,令人捉摸不透,对水溶弯腰行礼送上请帖,满脸堆笑地道:“王爷远道而来,我家老爷理应一尽地主之谊。后天是我家老太太的七十大寿,还望王爷赏光莅临,也好为王爷接风洗尘。”
水溶接过请帖,大红的帖子上字迹苍虬,正是“李轲”二字,不动声色地道:“回去告诉你家老爷,后天本王一定登门,给老太太贺寿。”
“小的这就回去复命,恭迎王爷大驾。”
待那人走后,菁玉皱眉道:“咱们才刚到姑苏,李轲就知道咱们在这,他的耳目手段远比我想象中的复杂。”
水溶道:“不管他是示好还是给我下马威,后天去看看就知道了,今天先好好休息,明天咱们去逛逛,随便买点东西给李老太太拜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