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素知他的性情,又经历过迎春、黛玉等人出阁时宝玉种种言行,一听便知这是舍不得自己出阁之意,因笑道:“这春来秋去,年复一年,人也同那树一般,自然一岁增一岁。”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方又道:“待得日久年深,繁华盛及,也就一岁一岁老去,原是始于此而终于此。二哥哥原极聪敏的人,怎么竟看不破?”
这几句话,虽是平平常常的道理,宝玉心中却另有一番天地,一时听了,心里不知怎么竟是一疼,半日尚有些迷茫,只说不出话来,一径思量起来。惜春看在眼里,只觉有些异样,正待再说两句,外头彩屏已是笑着端了茶来,又笑着道:“姑娘,外头宋婆送了一张帖子。”
惜春便问:“谁下的帖子?”
“是苏姑娘。”彩屏应了一声,将一张帖子呈了上来。惜春点一点头,接过来看了两眼,方微微笑道:“明日苏姑娘过来,你预备些儿。”另外一面宝玉却是有些神思昏沉,竟问道:“哪个苏姑娘?”
彩屏笑嘻嘻应道:“二爷竟糊涂了不成?我们家有往来的,还有哪个苏姑娘?自然是头前还俗的妙玉师父。”宝玉这才回过神来,与惜春笑道:“你们倒好,常有书信往来的,只剩我一个孤鬼,竟都无人搭理的。”惜春摇一摇头,道:“怪道二哥哥叹长大这两个字,也是这俗世里无趣,又有那一起龌龊小人,偏将好好儿的人都带累了。”
宝玉听说,大生戚戚之心,竟点头流泪道:“正是这么个理。”惜春见他多有恹恹,虽心里也代他生出些不平,无奈男女大防,竟是一件紧要的。又有早年东府许多污浊,惜春深恶,便也不肯容明日宝玉也过来——到底现今苏妙已不是头前妙玉时的光景,着实有些妨碍之处。
宝玉虽则无奈,却也深知,只得再三托惜春代为问好,便有些悻悻然而去。待得翌日,苏妙前来探望,她不免略提了两句。苏妙早年于宝玉处实有一件心事,如今听得惜春这般言语,也不由微微一叹,道:“所以俗世红尘,多有拘束,竟不能清净自安。”
这话却触动惜春肚肠,她也轻叹了声,因拉着苏妙道:“我倒还罢了,究竟不曾得了清净自在。可惜你已是得了清净,无奈尘缘未了,竟又从净土而入红尘。”说着,她又幽幽一叹,目色悠长,仿佛望见一个遥远的梦。
苏妙闻说此话大有出尘之意,不觉微微一怔。她自幼出家修行,却是疾病家变所致,竟非出自本心。因而虽也知清净两字难得,她内里却更以己身为闺秀——再料不得惜春虽素日言谈投契,本心却迥然不同。
想到此处,苏妙略一沉吟,到底摇头道:“我听你所言,竟有出家之意,真真可惊可异。”惜春虽知她过来,原为自己添妆,却也想不到她会这么说,不觉微微皱眉道:“这有什么可诧异的?我原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儿,自想着一生清净。便旧如林姐姐说的,质本洁来还洁去。”
苏妙沉默片刻,方幽幽道:“你这么个人,竟也不能了悟。旧日六祖慧能曾言:‘菩提本无树,明镜亦无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身在红尘或佛门,竟有碍修行?只依着本心而行便是。”说到这里,她轻轻咳嗽一声,端起茶汤抿了一口,方又接着道:“且现今佛门寺庙,也未必清净。旧日我原随师修行,无奈权贵不容,又有些污浊不堪之事,也不好说与你听。只我身边还有几个人护佑,又投到你家里,方能清净。寻常人家的女孩儿,虽说剃发修行,却还未必清净。”
这几句话,苏妙说得含糊,惜春却是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