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贾宝玉暴跳如雷的声音,将整个怡红院中偷懒的人都惊了出来,也包括从怡红院外经过的探春和湘云。
她二人狐疑着走进来,就看见怡红院彻底暴躁起来。一向温柔雅静的宝二哥哥,此时站在正屋廊檐上,一副跳脚之色不说,还不断的催促、喝骂着院里的丫鬟和婆子。
一个老婆子被两个仆妇拘了出来,也不用人吩咐,其对着贾宝玉便是一顿磕头讨饶。贾宝玉也不理她,只是骂着婆子们,还说什么让人把屋里的东西都搬出来烧了的话。
“二哥哥,这是怎么了?”
看见探春和湘云过来,贾宝玉的怒气似乎被迫收敛了一些,却还是怒恶难消,因此看了一眼刘姥姥,没说话。
探春罕见贾宝玉这般动怒,见状忙问婆子。
婆子恨声道:“这个疯婆子,吃醉了酒也不知道找个棺材板躺去,竟,竟跑到我们二爷的屋里来了……”
说着,婆子还瞪了刘姥姥一眼。而自知闯了大祸的刘姥姥,只能慌忙解释说“吃醉了”“不知是小爷的屋子”等语。
探春和湘云也才明白过来,瞅了一眼满身酒气的刘姥姥,二人对视一眼之后,探春上前从地上搀起刘姥姥。
史湘云则道:“宝哥哥何必为这个生气,晌午老太太和凤姐姐她们使坏,不知道灌了她多少酒,这个你也是知道的。她肯定是吃醉了,见着个地方就睡了,并不知道这是你的屋子。”
探春也劝道:“正是,所谓不知者无罪,她这么大年纪的人了,二哥哥犯不着与她生气。”
探春说话间,见刘姥姥十分畏惧,便安抚道:“姥姥别担心,没什么事的。只是你吃了酒,怎么不叫人跟着,自己到这边来了?”
刘姥姥惭恨道:“姑娘不用为我说好话了,都怪我湖涂,吃多了黄汤瞎逛,不小心冲撞了哥儿,我该死……”
见刘姥姥又要给贾宝玉跪下,探春只能一边搀住,一边圆场道:“这都是丫鬟婆子们的过错,老太太之前分明交代过,说她老了又吃了酒,叫定要好好服侍。准是她们偷懒,没有看着姥姥才至于如此。
二哥哥不说看在她年老湖涂的份上,看在太太和凤姐姐的份上,也该宽恕则个。”
虽然是八竿子才能打着的亲戚,到底是奔着一个“王”字才来的,也算是客人,对客人自然要包容一些,岂有发怒让客人难以自处的。
贾宝玉虽然也明白刘姥姥大概是无心之失,但是只要一想到自己每日睡卧的床榻,被这样一个脏婆子睡过,他就浑身难受,痛苦欲死。
他平生最喜欢清白女儿,说女儿家没嫁人之前,是水做的骨肉,是颗无价珠宝。一旦跟了男人之后,不知如何就变出许多毛病出来,虽然还是珠子,却已然失了光彩,是颗死珠。
更老了,那就别提了,竟是颗死鱼眼珠子!
由此可见,贾宝玉对老婆子的恶意之大。
而这刘姥姥,不但是个年老的婆子,而且还是个乡下人,一身脏臭!尽管刘姥姥昨日进城之前还特意沐浴,换了干净衣裳的,但是在贾宝玉眼里,她就是脏臭不堪的。
一想起方才自己进屋之后,听见的如雷鼾声,还有那弥漫在屋里的臭味,贾宝玉就恶念难消。
到底不至于辱骂一个外来的老妇,只是对还在磨蹭的丫鬟婆子们骂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东西都拿出去扔了!不,都烧掉,烧成灰尽!”
刘姥姥闻言,尴尬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史湘云心直口快,此时也觉得贾宝玉过分了,便道:“二哥哥何必这般!等闲你们议论妙玉的时候,都说她不近人情,依我看,你比她也好不到哪儿去。
你要是嫌弃别人给你弄脏了,回头让丫鬟们抱出去洗干净便是,或者不用了赏给下人也就是。
你若是这样,往后我们也不敢与你亲近了,不然要是也给你弄脏了,还不被你骂死。
你看人家三姐姐,之前我们去三姐姐屋里的时候,板儿调皮,还到三姐姐榻上滚了一圈,三姐姐不是什么都没说,还送了礼物给板儿呢!”
史湘云越说,越觉得贾宝玉过分了,比起探春的豁达宽容,简直云泥之别。
刘姥姥这才知道上午去过的那素雅整洁的房间是眼前这个金玉一般小姐的,赶忙给探春拜下请罪。
探春笑道:“没事的姥姥,板儿是小孩子,不碍事的。”
贾宝玉虽然待姐妹们亲厚,轻易不红脸,到底也是小孩子心性。被史湘云如此当面贬损,脸上挂不住,一个冷哼:“不与我亲近便罢,姑娘别处玩去吧,我不奉陪了。”
说着,踏步进屋,亲自将那床帐等物扯下来扔在地上,并吩咐屋里惴惴不安的几个丫鬟,将所有摆件都搬出去丢掉……
廊上,听到里面动静的探春等人无奈一笑,知道贾宝玉执拗的性子上来了。
正好这个时候袭人赶了回来,便赶忙将事情与她道明。
袭人也皱紧眉头,看了刘姥姥一眼,随即对探春二人道:“姑娘们放心,我去劝他。姑娘们带着刘姥姥去吧,你们在这里,他倒是不容易拉下来脸来。”
袭人在贾府中,素有贤惠之名,听她言语中颇有成算,才放心一些。
谁都知道贾宝玉是贾母的心尖尖,要是知道贾宝玉受了这般委屈,贾母生气之下,刘姥姥难以自处事小,那些服侍的丫鬟婆子,只怕要吃大挂落了。
于是探春吩咐廊上的几个丫鬟婆子,“这件事,你们不许与旁人讲,让老太太知道,有你们的好处。”
婆子们也知道其中利害,忙应下,心中还很感激探春等人,今日若非她们到此,贾母肯定是要知道这件事的。届时,她们这些看守房屋的人,定要要脱一层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