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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执念深时枉费心(2 / 2)

听到这句话,卫青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去病,即使如此,陈家依然是大敌,而你也不应该,协同外人对付自家表哥。”

“……”霍去病听完这句话,沉默了下来,然后说道,“舅舅,我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们如此宠溺公孙敬声,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

看着外甥离去的背影,卫青不觉叹了一口气,抚了抚额头,叹了一口气,回头问道:“姐夫,宫中可有消息?”卫青一共有三个姐姐,大姐卫君孺所嫁夫君公孙贺,乃卫青少年好友,两人之间一贯以表字相称呼。三姐卫子夫所嫁的皇帝,那从来就不是他们卫家高攀得上,姐夫一语自然无从谈起,平日相处亦是谨遵为臣之道。只有二姐卫少儿嫁与陈平曾孙陈掌,平日家中的称呼,只有陈掌被他唤为姐夫。陈掌官居詹事,乃是皇后中宫属官之一,对于宫中的情况,自然是他比较熟悉。

“刚刚椒房殿派人传话来,”陈掌略一沉吟,然后说道,“陛下今日,又是留宿昭阳殿。”

“是吗?”卫青的语气中不觉带了一丝苦涩,然后转身对公孙贺说道,“子叔,今后京城恐怕不太平,敬声这孩子,你还是少让他外出吧。”

“我知道了。”公孙贺和卫青的交情非一般人可比,当年当卫青还是白衣之身时,他就敢为他到馆陶公主府中劫狱,所以他和卫家的关系密切,绝不仅仅是因为他娶了卫君孺。

“仲卿,那去病?”卫少儿有些担忧地看着弟弟。

“去病是个重情的孩子。他和纪稹交情越深,就越不忍对付他。而我们的机会却很可能只会有一次,所以,有些事,以后还是少让他知道吧。”卫青淡淡地说道。去病,陈家和卫家的胜负,的确取决于陛下的决断,但是,我们卫家却不能什么也不做,只是接受自己的命运。

……

齐国•临淄。

“孩子,我的孩子。大哥,还我孩子!”一个相貌清丽的女子,靠在床榻上,眼神迷离地望着房檐,口中喃喃地喊道。

一个须发斑白的老人摇着头,收回了自己诊脉的手,对一边的中年男子说道:“相国大人,令夫人的病,恕老夫无能为力。”

那男子赫然便是主父偃,他听到这个答复,又怜悯地看了一眼床上之人,然后对老人说道:“有劳了。”

“不敢。”老人连连拱手,告罪而去。

等人都离去之后,主父偃方坐到床边,握住那女子的手,略带沉痛地说道:“清儿,你醒醒吧。我现在是齐国相了,纪家的人,已经伤害不了你了。你知道吗?”自汉文帝开始,一直在极力削减诸侯王的权力,景帝五年曾经下令诸侯王不得治国,一切庶务交由中央任命的国相来处理。所以在各自的领地上,虽然诸侯王是名义上的最高领导人,但是很多事情上他们却插不了手,而主父偃之所以能够在齐国如此嚣张,正是因为这个。

“义父,义母该吃药了。”一个女子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对着主父偃说道。她便是主父偃所收的义女,主父晴。她长得并不算美,但是身上却有一种令人十分舒服的气质,温和中带着坚韧。

主父偃点了点头,让出位置,由着主父晴喂纪清吃药,纪清却是吃一点吐一点,药几乎都没有吃进去多少。看到这一幕,主父晴终于忍不住心酸,流下了泪水,说道:“义父,当初你说想在有生之年为义母报仇,才来楚国的。现在,既然义母还活着,不如就此收手,我们一家人搬到别的地方去。”

“晴儿,晚了。”主父偃叹了口气,摸了摸主父晴的头,对这个自八岁起便跟在自己身边的女孩,他一直视同亲女,见她在这个最后的时刻仍然不肯放弃自己,终于还是对她吐实道,“今日从王府传来消息,齐王他,自尽了。”

“什么?”主父晴并不是一个对一切都茫然不知的女孩,在主父偃的教导下,她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诸侯国相虽然是代天子理国政,监督诸侯王,但是同时,他们对于各诸侯也负有保护之责,如今齐王死了,齐国无后嗣绝,这个责任,自然是要主父偃来负的。

“即使齐王未死,为父也没有退路了。”主父偃放下药碗,扶起主父晴,说道,“为了辽东城之事,为父失去圣宠不过是迟早的事情。而陛下之所以还由着我,不过是因为为父向他保证过,愿以一身性命助他削去齐国。况且为父早年得罪了不少亲贵大臣,早已经亲手铸下必死之局。逃,是逃不掉的。”

“义父,若早知道,义母还活着,也不会……”主父晴听到这句话,终于开始默默落泪。

主父偃听到义女这声哭泣,叹了口气,开口说道:“若我知道清儿未死,的确不会如此轻贱自己。可惜,如今却是迟了。李希啊,这一切,也在你的计算之中吗?”

主父晴忽然听闻这个陌生的名字,不觉一愣,仰头望着主父偃。

主父偃低下头,对主父晴说道:“晴儿,你走吧。我和你义母已不可能逃脱了。可我们还有心愿未了。你若真的要尽人子之孝,那就替为父完成这一心愿吧。”

“义父请说。”主父晴开口说道。

“我与你义母并未有婚姻之约,想必,陛下念在我多年功劳也不会株连到她和你身上的。”主父偃看着床上的纪清,如此说道。

“那你……”

“你义母如今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义父的事情,只能嘱托于你。”主父偃不等主父晴追问,便说道,“义父知道,我那孩儿如今何在。义父希望你做的事情就是,代替义父,好好看着他。如果有人试图伤害他,那么……你便让人送这封信到茂陵邑一个名为李希的侍郎家里去,去提醒他,不要忘记他自己的承诺。”

主父晴不知所措地收好信,问道:“那义弟如今?”

“他叫纪稹,如今,是陈皇后的义弟。”

……

批复了众臣弹劾主父偃的帖子后,刘彻有些疲惫地靠在扶手之上,杨得意见此,忙着人送上新泡好的茶,然后殷勤地问道:“陛下累了,要不要到花园走走,或者出去散散步?”

“出去走走吧。”刘彻饮了一口茶,然后说道,踏出殿门后,对着身边紧跟而上的几个郎官说道,“朕在宫中随意走走,有杨得意陪着便是了。”

这一日的天气十分不错,秋高气爽,晴空万里。刘彻在游廊上缓缓走着,一旁的杨得意则小心地侍候着。

“得意,最近朕没怎么关注宫中之事,一切都还好吗?”刘彻看着空中的雁群缓缓飞过,状似无意地问道。

“回陛下,有陛下在,自然是一切安好。”杨得意小心地答道。

“得意,朕不想听这些粉饰太平的话。”刘彻淡淡地说了声。这话立刻让杨得意额上冒汗,他终于结结巴巴地说道:“后宫一切都好。只是前几日,陛下留宿昭阳殿一事传出后,椒房殿和披香殿的两位娘娘,似有不满。”

“那么,增成殿呢?”

“增成殿……自那日陛下一怒离去之后,李美人便闭门谢客了,义侍医日日送来的奏报上说,娘娘身体情况尚好,皇嗣也没什么事情。”杨得意答道。

“噢。”刘彻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她一贯都是很懂事的。”两人行了一段路后,刘彻看了看前方,说道,“我们这是到了郎官公署了吗?”

“回陛下,是的。”杨得意答道。

所谓的郎官就是皇帝的侍从武官,平日担负着内廷宫殿的值宿守卫,皇帝出行时充任扈从警卫。他们的最高长官便是郎中令,属于九卿之一。因为郎官是最容易接近皇帝的人群,所以汉代的许多大人物最初都是以郎官的身份出现在史籍上,如李广最初便是汉文帝的郎官,张骞在武帝建元年间为郎官,司马相如、主父偃的政治生命也是从郎官开始的。郎官由于其身份的特殊性,所以郎官公署就设在离未央宫不远的地方,执勤完了的郎官们便可以到此处休息。

刘彻见不觉间来到了此处,便饶有兴致地走了进去,郎官公署因为并非什么重要的地方,门口并无太多的守卫,刘彻带着杨得意便畅通无阻的走到了里面,不多时,刘彻便听到了一个自己熟悉的声音。

“颜老,此话何意?莫非不看好陛下对匈奴用兵?”说话的人正是司马相如,此刻他的官职为中郎将,在此倒也正常。

“驷并非不看好,只是担忧朝廷无以为继,届时只怕匈奴为患更甚。”另一个声音缓缓的,显然说话者的年纪已经不小。

“颜老说的倒是不错。我看朝廷这几次征伐下来,国库怕是会吃不消,农不足,天下终究还是会为兵战所累。”另有一人说道。

“我看并没有糟。”又一个声音响起,这声音刘彻很熟悉,是从前陪读的桑弘羊,只听得他说道,“现在朝中困于钱粮之事,但是治下的商贾还有诸侯却是十分富庶,若运用得法,自然能够将他们积蓄化为钱粮。”

“弘羊,此法凶险。”那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持有明显的不赞同态度,“我朝之富贾,据盐铁之利,坐拥天下之财,要对付他们,谈何容易。”

“最可恨者,那些商贾不念皇恩浩荡,反与诸侯勾连。”第三个说话的人又恨恨地说道,“李兄,你怎么看?”

那人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人言我朝民给家足,廪庚尽满,府库财余,京师之钱累百矩万,贯朽而不可校。又谁知我朝下有兼并豪党之徒,武断于乡曲,民多丧地为奴,中有商贾勾连诸侯,图谋裂地自封,皇权难固,外有匈奴兵威强盛,虎视眈眈,家国垂危。”

“兼并、商贾、诸侯、匈奴算得上是我朝四害了。”桑弘羊应和道。

听到此处,刘彻有些心神动摇,便推门而入,说道:“朕竟然不知道此处藏有大贤。”此言一出,房中诸人俱惊,五人之中以司马相如官职最高,他忙向前迎道:“臣等叩见陛下!”

“都平身吧。”刘彻点了点头,一一扫过眼前诸人,发现其中有三张从未见过的新面孔,便对着他们三人问道:“朕方才听几位爱卿言之有据,不知三位名为何?现居何职?”

“回陛下,臣冯遂,乃议郎。”冯遂颔首道,从前他其实见过刘彻,只是刘彻对他的印象不深刻罢了。

“回陛下,臣颜驷,乃郎中户将下属的一个郎中。”颜驷虽是第一次面圣,却是不卑不亢。

“回陛下,臣李希,与颜老同为郎中。”李希直视着刘彻说道。

刘彻见此心中暗暗点头,对三人欣赏有加。只是他又向颜驷望了一眼,对他如此大的年纪了仍然只是一介郎中感到不解,郎中是郎官中地位最低的那等官,仅比散郎略高一些。于是他就开口问道:“颜卿,何年入宫为郎?”

“回陛下,臣自文帝年间便为郎中。”颜驷答道。

“什么?”这个答案令刘彻也不禁吃了一惊,从汉文帝年间至今,少说也有三十多年了,三十年间职位居然纹丝不动,未曾升迁,这也太让人吃惊了。他不由得问道:“以颜卿之才,何以……”后面的话便消去了,说出来未免对已逝的文景二帝不敬。

“回陛下,文帝尚老而我年壮,景帝好武而吾习文,陛下……”颜驷当然知道刘彻话中之意,便回答道,说到陛下二字时,却不禁犹疑了。

“朕如何?”刘彻追问道。

“陛下好少吾已老!”此一语算得上掷地有声,顿时让房中一片沉默。

汉文帝由一众老臣扶上皇位,平生所倚重的自然也是老臣,汉景帝屡受匈奴和诸侯叛乱之苦,自然是好武不好文,而刘彻继位以来为了进行自己的新政,越级擢拔自然都是没有根基的少年人,以便让他们顺从自己的旨意行事。但是这三位皇帝的不同喜好,对于颜驷来说却不免是个悲剧。

“朕好少?”刘彻心中不断玩味着这句话,嘴边划出一丝笑容,然后对颜驷说道,“颜卿可知朝中之御史大夫,公孙弘?”

“回陛下,公孙大人之名,臣自然知道。”颜驷点头道,仍然是一派淡定。

“颜卿比之弘卿,怕是还要少上几岁吧?”刘彻调侃道,“朕好少,自然要好好重用你的。”一言便将方才有些尴尬的气氛化解了。

方才还暗自为颜驷担忧的李希也不觉舒了一口气,眼中带着赞赏看向刘彻,心道,果然不负明主之名。

“冯卿,朕对你倒是有些印象,不知你?”刘彻转向冯遂问道。

“回陛下,家父冯唐。”冯遂说道。冯遂的父亲冯唐是文景之时的有名的怀才不遇之臣,后免归故里,刘彻初即位时,遍求贤良,那时候有人举荐了冯唐,但是冯唐年纪已经九十余岁了,便拒绝了征召。为了显示对这位老臣的恩宠,刘彻下了一道诏令,令他的儿子冯遂入宫为郎,算来冯遂入宫也有近十年的时间了。

“原来是名门之后。”刘彻点了点头,看向李希,问道,“李卿是何年入仕?”

“回陛下,臣乃是今年资选为郎的。”李希颔首道。虽然说汉代并无什么科考,不过通过资选入仕的官,比之征辟所得的官还是要为人看轻一点的。

“是吗?李卿大才,幸而不曾埋于荒野。”刘彻笑着点了点头,李希方才所说的几点,深得他心,“明日起,颜卿、李卿均升为议郎,二人并冯卿、桑卿一起,金马门待诏。”

根据汉制,所有的被征召之士,都会在公车待诏,而其中的最优异者,则在金马门待诏。得到金马门待诏的地位,等于说你在皇帝心目中,已经是高级官吏的候选人了。

这对于场中四人来说,简直可说是喜从天降,只是他们四人都算得上是才智高超之人,还都能把持得住自己的心智,让自己安安稳稳地下跪谢恩。而被单独落在一边的司马相如却是面色不好,原本众人之中以他的官职最高,可如今……他在皇帝心中的词臣位置,确是大大阻碍了皇帝对他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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