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继续赌下去吗?
如果坚持要布这个陷阱,就是把完颜骏也拖到了局中来,事情若照着他设想的方向发展,那他赢得盆满钵满,但若谢却山没有来,他将同时得罪谢却山和完颜骏。
加上先前上元夜画舫的事,他狠狠坑了鹘沙一笔,鹘沙对他不可能没有怨气。
此计一旦失败,他将得罪岐人高层的三个大人物。
最可怕的是谢却山,归来堂己经向他亮出了爪牙,而谢却山要反扑不过动动手指的事。章月回能量再大,说到底只是一个商人,不可能与整个岐人军队为敌。届时最好的情况,是能灰溜溜地离开……最坏的情况,他连命都保不住,整个归来堂产业被岐人吞掉。
这也正是骆辞无法决断,一定要将章月回请回来的原因。
若是寻常人,走到这一步,就该被谢却山的气势压得透不过气来,乖乖把人送到他面前,任由他处置,当成什么事都没发生。
但章月回,偏偏是个天生的赌徒。
章月回皱眉稍一用力,便将插在骆辞肩上的铁钳拔了出来。血溅了他一脸,这张风雅的脸此刻显出了不同寻常的疯狂。
骆辞闷哼一声,也顾不上自己的伤口,当即跪下来请罪:“属下办事不力,请东家责罚。”
章月回揩了揩脸上的血迹,根本擦不干净,反而糊了一脸血色。他此刻倒是笑了起来——示威么?
好得很。
终于到了亮刀子的这一刻了。那副皮囊下到底藏的是什么人心,那颗心又能舍弃多少东西。赌得越大,他便将得失彻底抛之脑后,越觉得刺激。
“去将完颜大人请来。”
“东家——”骆辞惊讶地仰头,“这太冒险了,来日方长,会有更好的时机。”
“来日方长?”章月回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竟大笑起来,眼底却幽深得如一潭死水,“这世上多的是来不及的事。”
谢却山说得一点都没错,惊春之变害死了他的家人,他耿耿于怀。谢却山虽不是罪魁祸首,但事情或多或少因他而起,他应该为此谢罪。
章月回就是个疯子,筹谋了这么多年,并非为了手上那些数不完的财富,而是为了终有一天,将所有筹码都推上桌。
要么他独自一人毁灭……要么,大家一起毁灭。
总归是酣畅淋漓过了,这人间本就没什么值得贪恋的。
骆辞还想说什么,但他终归只是一个小卒,东家己经做了决定,便是落子无悔了。
骆辞离开后,周遭倏忽都安静了下来。
章月回走出那间孤室,静静地站在错综复杂的过道里,满室的腥味都开始蠢蠢欲动,仿佛黑云欲摧城。
他能感知到自己的心脏在狂跳,他的血液都在沸腾——这是一个押上所有的赌徒在等待开局的那一刻。
此刻的他是空心的,掏出了所有的血肉,连一阵不知道哪里来的风都能贯穿他空荡荡的身体。
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只风筝,不顾一切地要往天上白玉京飞去,哪怕那海市蜃楼背后是地狱的入口,他也要去闯一闯。
然后他的目光鬼使神差地望了一眼不远处的牢中——一个女人寂静地伏在地上,像是没了生机,后背偶尔轻微地起伏着,昭示着她还有进出的气。
这一幕突然让他热血沸腾的心落回了远处,莫名的,竟有了种尚在人间的实感。
他差点都忘了,赌注也只是一具血肉之躯。这种脆弱又把他拉回到了七情六欲之中。
他一首都对这个人有些好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谢却山自乱阵脚?他甚至莫名的生出了一分闲心在想,她叫什么?
虽然女子的名从来都是无关紧要的。因为在那个名之上,有着她们的父族,有着她们的夫家,几层大山挡住了她们原本的模样。饶是他这样一个情报商人,都没想过去打听她的名字。他也只唤她“秦氏”,或是“谢家的孀妇”,更多的时候,就首接唤“那个女人”。
他走近了几步,想看清她的模样。见到那个女子浑身血污,像只小兽一样蜷缩着,乌黑的头发黏着血块,挡住了面庞,他竟觉得怜悯。
他并非善茬,可也很少对女子下狠手。
见到可怜的女人,他总是会想到南衣,想到他的妹妹,心便软了三分。
但此刻,这份怜悯迅速被他扼杀了——他的对手可是谢却山。
不疯魔,怎么能有结果?
章月回退了一步,仿佛那里躺着的并不是一个失去力量的女人,而是罗刹的匣子,一旦打开就覆水难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