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小吏慢慢吞吞地给呈上一碗茶汤,章越一尝居然是半温不热,间隔这么多年自己再回三司居然到吃起了冷茶,真是匪夷所思。
元绛对章越道:「度之,今日咱们关起门来说几句话。」
元绛此言一出,左右的随吏,以及在厅内不远处办事的吏人纷纷知趣离去。
官场上最要紧是听言辩意,所以对于官吏而言机警是基本功。
等人都走了,连值门的小吏都退出了厅外,章越这才道:「厚之兄有何吩咐,在下洗耳恭听。」
元绛道:「愚兄新任三司使不过月余,说来也是才履新不久,韩公早不设晚不设,偏在这时设三司会计司,是否有些让愚兄面上不好看?这让愚兄如何在这个位子上坐下去?」
「说实话熙宁二年时的三司条例司,侵涉三司之权,之后条例司被裁,改为九寺中的司农寺,四监中的将作监,军器监,都水监推行新法。」
「而三司盐铁所掌关市、河渠、军器之事,度支所掌之出纳,户部所掌之榷酒、工作等,以及三司之修造桉、胃桉、河渠桉和各子司所掌之权皆为九寺四监所分去。」
「三司之权被瓜分殆尽,之后又设市易务,市易务本属三司,但之后某官(吕嘉问)屡次权侵三司,两任计相(薛向,曾布)因此而罢职。」
「眼下韩公又让度之提举三司会计司,是意欲凌驾于三司之上乎?度之你也是三司判官出身,于此又有何说辞呢?」
元绛对章越大吐苦水,之前朝廷就屡屡打压三司的权力,到了熙宁二年开始则是变本加厉,似每隔一年都要出台一个打压三司的政策。
章越知道这背后根本原因,就是宰相欲兼财政,谁在中书的位置上都会看三司不痛快。
章越对元绛道:「厚之兄可有听说朝堂上有废除三司之声?」
元绛听了眉头一皱道:「度之,我好意与你诉苦,你拿这话是何意,我又岂是吃威胁的人。」
章越笑道:「厚之兄误会了,我是想说此一时彼一时,不是三司的权小了,而是天下财赋的事更难了。」
「我当初第一日至三司为判官时,有一个老吏曾与我说「举四海之大,一毫之用必会于三司;天下之财,必至于三司而后已。故而天下文账皆以时上三司。」
「三司总理天下财赋之事由来已久,但近年来账簿填委,桉堆盈几,不能及时勾考审覆,却也是实情,在这里我敢问一句,都要到年底了,这度支账式(国家预算总表)做好了吗?」
元绛有些勉强道:「三司审计,需转运司初审,提刑司复审,再上报中书,哪有这般快?」
章越对于三司的办事效率是再清楚不过了,三司之前办事就一直非常拖沓,如今权力分出去了,但办事反而更慢了。
章越道:「预算编制之事,自州县而上,逐级汇报,自是迟不得,但必须在约度年前报上。我不是指责厚之兄的意思,确实是如今不比国初的时,审计之事甚为浩瀚。」
「好比古代十一而税,如今则取财百端,既非当初可及,那么制度就要变了。下面人不知道底细,说要废除三司,但朝廷要废除早就办了,如此不过变一变制度,其意还是更好的各司其职。」
元绛听章越一番言语
,不由道:「度之真是能言善辩,元某是自愧不如了。但三司之权为中书所侵,这都是不言的事实。」
「元某虽是仰赖王丞相,吕相公提拔的,但对度之没有恶意,只是三司下面的官吏怕是压不住,到时候有什么公式延误的地方,还请你多多海涵了。」
章越心想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当即道:「不敢劳动元公,此事我自己来办,只是请元公帮忙一事,我记得盐铁厅旁有一个旧院,还有几间破屋,你帮我稍稍打扫一下。两日后,我便带人进驻此处开始审计之事。」
元绛吃了一惊道:「我还到度之是在中书办公?」
章越笑道:「既是账册都在三司里,哪有调桉牍去中书的道理,自然是哪里近便在哪里办,到时候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也好随时请教。」
元绛心想章越这是铁了心的要大刀阔斧地将三司这些年的账目查个清楚。
他虽刚接任三司使,但下面的官吏肯定是极力反对朝廷查账的,这令他实在是左右为难啊。
元绛道:「度之,有些积累旧账都是多年下来累计的……」
章越道:「我是来审计,不是来找事的,只要账目不出入太大,能手下留情自会手下留情。」
元绛闻言点点头道:「那好,愚兄这就替你安排。」
章越笑着谢过了。
元绛心底也是纳闷,这三司会计司的任命前几日方下,章越这就是找好人手开始办公了?过两日内进入三司,我倒要看看他找了什么帮手。
确实三司会计司成立不过数日,章越虽司提举之事,但下面的属吏都要自己找。
王安石当初办三司条例司时,他与陈升之二人还兼着中书和枢密院的差事,所以实际上王安石让吕惠卿为副手,负责起条例司里新法的具体制定工作。
而现在章越虽提举会计司,但他同时也兼着翰林学士,翰林侍读学士的差事,因此也要一个副手负责日常具体之事。
对于副手的人选,他也早已考虑妥当,此人就是苏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