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有一个字,但是这个字里却包含着许多不能被轻易承认,也不能绝口否认的事实。这个字的意义是极其微妙而含混的,如同叶韵发给祁思明的那个表情,留有一丝解释的余地,却也没有斩断退路。
叶韵盯着手机屏幕,黑暗之中被屏幕照亮的那一张十九岁的小脸上,露出了与年龄不符的深沉的笑容。
酒店房间里,叶鹤亭穿着白色的浴袍从卫生间走出来,开始坐在床沿回复叶韵的信息的时候,他的短发正缓缓往脖子里滴着水。当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在他删删减减终于将一个“嗯”字发送出去之后,滴水的头发竟已被空调的冷风吹干了大半。
叶韵没有再回复,但叶鹤亭也没有立刻放下手机,而是将屏幕向上滑动,将视线定格在了那张自拍照上。照片中,叶韵坐在一个体育馆里,肩头披散着长长的头发,脸被口罩遮住了大半,只露出一双明亮带笑的眼睛。她的周围有许多的人,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远方,而她则静静看着镜头,静静看着他。
昏黄的床头灯下,叶鹤亭就这样垂着头,与照片里的女孩儿对视着。他幽深的眼眸倒映着那张半露的脸,手机边缘的大拇指不经意滑过她的轮廓,谁也不知道他看着这张照片的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
直到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空调的冷风将他的湿发彻底吹透了,凉意浸透骨髓,他才放下了手机,转而将头埋进了枕头。
长臂伸出,房间里所有的灯光全部熄灭,叶鹤亭似已透支了他全部的精力,思绪漂浮而起,身体则变成茫茫大海中的沉船,令他慢慢陷入窒息的梦境中。
这个梦境,像是过往的延续,又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梦。因为,这依然是一个春梦,却也是一个更加彻底而清晰的噩梦。
他又梦见了那个女人,那个深渊中与他唇齿厮磨过的女人。她依旧站在那深渊里,赤裸着身体,孤独地仰望着他。这一次,那个女人不仅拥有了能将他蛊惑的声音,甚至还拥有了一张他熟悉的脸。当他认出那张脸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深渊里,与那个女人只有几步之遥。
“叶鹤亭……谢谢你……你终于来陪我了……”那女人轻启着红唇,说话间慢慢向他走近。
在他们两人站立的深渊之底,并不是凄寒料峭的四壁,而是被赤红岩浆所包裹的火热之地。女人的身体莹白如玉,细腻的肌肤上挂着沐浴后的水珠,他们脚底的缝隙里熔岩四溢,将周围的空间融化,也将她透红的肌肤蒸腾出白色的雾气。
那女人便从那白茫茫的雾气中向他走来。他呆然而立,身体像是僵硬的冰柱,但是很快,随着女人严丝合缝的贴近,他的四肢百骸便迅速成为火焰肆虐的热量之源。她似是为了汲取他的热量而来,开始用她不着寸缕的身体紧紧吸附着他,用热而烫的脸磨着他的颈,用软而娇的乳压着他的胸,用修长细致的腿缠着他的腰……
当白色的雾气渐渐散尽,时而她幻化成那幽暗森林中的一条蛇。她夺下了他的猎枪,卸下了他的防备,她向他伸出蛇芯子,勾咬着他的唇舌,极尽赤裸地引诱世间凡人如他,为她绚烂而生,为她焚烬而亡。
时而她又幻化成一幅悠远宁静的山水画。她的身体有着世间最玲珑动人的曲线,她不紧不慢极有耐心地搓磨着他,将他凝炼成一道炙热而凌厉的笔锋,随着她的指引,他得以细致地描摹她沐浴在山雾中的层峦迭嶂,精心地刻画她隐藏在低谷中的绵延千壑……直到他的呼吸停止,直到他的心如深山古寺里的撞钟,剧烈震颤着,任那声浪穿透万里层云,惊得鸟雀飞散,繁花纷落。
……
那梦境是如此清晰而真实,以致那梦境中的女人有多美好,那梦境中的男人便有多不堪。因为无论那女人是一条美女蛇,或是一幅山水画,那男人被轻易挑起的欲念皆是如此之重,重到他想将她嵌进身体里,重到他在梦醒的那一瞬间,居然有刹那的失落——
为何只是一个梦?
这是叶鹤亭一生中,迄今为止有过的最为龌龊的想法,哪怕只是一刹那。
现在,他也有了一个秘密,一个让他在无止无尽的痛苦之中,泥足深陷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