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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1 / 2)

龚遂一怔,“什么意思?”

王吉并不解释,但以两指指向自己:“在下出身琅琊王氏,本自微末,举孝廉后,几经波折,蹉跎数年,才补授当得一个县官。能到今日这个位置,已经远超昔日所想。所以平生所愿,不过是修身齐家、开枝散叶,护荫一方四角小院,让后人不至于像我一样辛苦而已。以此为指南,则侍奉一位王、一位天子、另一位天子……其实都没有太大区别。”

“人说子阳为人拎得清,现在,我是明白了。”龚遂苦笑。

王吉却是正色:“但时移世易,今日留给我的只有三条路:第一,如果留在昌邑国,王位未定,而且王国命运全系于长安,等同于把前程性命拱手让人,此为智者所不为也;第二,如果一心侍奉我王,前面提到的问题,我自问回答不了。”

“那,第三条路?”龚遂问。

“第三条,就是我们两人携手,既要斡旋在这件事里,又能保住性命,还要在将来攀上一株新的梧桐木——这样的一条路。”

如果是在其他任何时间、任何地点,说这样的话,都会被龚遂一口唾骂回去。但偏偏是此时此地,这么多铺垫下,他沉默了。

王吉便继续:“要这样做,我们二人必得竭尽全力,不断对昌邑王提出劝谏,让朝廷皆知。当然,少卿有少卿的本事,在下有在下的方法,不必取同。”

对于这一点,龚遂却是自矜:“不需中尉指点,老臣本已有肝脑涂地、死而后已的劝谏之心。”

“但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才是关窍所在。”王吉压低声音,烛光跳在苍白的脸上,倒是亮的少,暗的多,就像是阴阳纵横的山脉。连带他说的话,也像是石上月下漫流的泉水,渗出丝丝点点寒气。

“这样做,岂非背叛我王?”龚遂失声道。

“我绝不为难少卿做违背本心的事情;同样,也请少卿不要检举在下。”

“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所以我说,少卿,端的看你到底想要什么。”

有些人的真话,说出来,便是普通得再没什么弯弯绕绕的,比如王吉;

而有些人的真话说出来,却像句假话,或者像是笑话。

龚遂思虑良久,终于一字字说出:“吾平生所愿……愿为圣人之道。”

“既然如此,那大事上孰是孰非,少卿想必明白。”王吉坦然,便即起身,“夜深了,明日各自寻法子拖慢大王的步伐,不然,我们都得累死在路上。”

“是得想想。得想想……”龚遂坐在原地不动,犹自陷在沉思里。等王吉将要离开的时候,他才含糊地说出一句:“是啊,每个人活到水落石出处,总不过为一点念头、一点执拗而活。可是,小王爷到底想要什么呢?”

“老臣愚钝,实在是——想不明白啊。”

作者的话

雷克斯

作者

2023-10-23

《汉书》记载了刘贺收到诏书的这一夜:夜漏未尽一刻,以火发书。其日中,贺发,哺时至定陶,行百三十五里,侍从者马死相望于道。 一些感觉荒谬的事,如果拿到历史上去比,就不觉得荒谬了。

第三章 子母虎玉剑璏(阳篇)

——公元201年 · 建安六年—— 刘基刚开始听说“太史慈”这个字的时候,只当他是个侦察兵头领。毕竟那是父亲刘繇说的:“为父手下张英、樊能,在淮扬小有根基,眼下用之,只当是鹰犬而已。太史子义和我们是同乡,确实英勇矫健,但毕竟出身微寒,不习学术,领别队侦骑可以,独当一面很难。唉,要是为父手下能有一些像樊子昭、和洽那样的名士儒生,一定有不一样的景象。” “可他们都说,儒生只能空谈,不会上阵杀敌啊。”十一岁的刘基问。 “这就是为父要教你的东西。”刘繇慈爱地笑着,把佩剑拿起来,横在面前,“今逢乱世,譬如刀剑满地,但无论是铜剑铁剑,是三尺五尺还是七尺剑,那都是搏杀之用,但见血光而已;但如果用圣王之道,大义教化,就像为父这把玉具剑一样,就不仅仅是兵器,而是王器,可以祭宗庙、献祖先、取长生——完全不一样了。” 那时候刘基已经知道父亲其实不爱治政、更恶刀兵,平生最享受的时光,就是跟许劭一起品评人物。许劭名声巨大,曾主持“月旦评”,给年轻时的曹司空评出一句“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据说当时曹操还很高兴,但地位越高,越觉得不是滋味,许劭不敢久留,才举家迁到了父亲这里。父亲大喜过望,拉着刘基兄弟并郡内大小名士,连着大排筵席了十天半个月。 既然能把许劭那样的人给吸引过来,那父亲的相人本事,应该也是很厉害的吧。十一岁的刘基,自然是这么想,也是这么相信着的。 可刘基少年习武,到校场上和什长、佰长、校尉聊天,却又听出个不一样的印象。 在军人口中,谁提起太史慈,都得竖起个大拇指:“那可是个英雄哇!” 甚至有人故意找他,说:“少主公啊,我们弟兄几个都觉得,州牧现在这样用子义兄,是不是有点太屈才了?我们见过这么多将领,能跟那凶神似的孙策相比的,也只有我们子义兄。要不,少主公找个时间,跟州牧大人再说说?” “可那时候我忙着读书习武,哪有心思去说?再者,说了父亲也不见得会听。”刘基一边回忆,一边无奈地说。…

——公元 201 年 · 建安六年——

刘基刚开始听说“太史慈”这个字的时候,只当他是个侦察兵头领。毕竟那是父亲刘繇说的:“为父手下张英、樊能,在淮扬小有根基,眼下用之,只当是鹰犬而已。太史子义和我们是同乡,确实英勇矫健,但毕竟出身微寒,不习学术,领别队侦骑可以,独当一面很难。唉,要是为父手下能有一些像樊子昭、和洽那样的名士儒生,一定有不一样的景象。”

“可他们都说,儒生只能空谈,不会上阵杀敌啊。”十一岁的刘基问。

“这就是为父要教你的东西。”刘繇慈爱地笑着,把佩剑拿起来,横在面前,“今逢乱世,譬如刀剑满地,但无论是铜剑铁剑,是三尺五尺还是七尺剑,那都是搏杀之用,但见血光而已;但如果用圣王之道,大义教化,就像为父这把玉具剑一样,就不仅仅是兵器,而是王器,可以祭宗庙、献祖先、取长生——完全不一样了。”

那时候刘基已经知道父亲其实不爱治政、更恶刀兵,平生最享受的时光,就是跟许劭一起品评人物。许劭名声巨大,曾主持“月旦评”,给年轻时的曹司空评出一句“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据说当时曹操还很高兴,但地位越高,越觉得不是滋味,许劭不敢久留,才举家迁到了父亲这里。父亲大喜过望,拉着刘基兄弟并郡内大小名士,连着大排筵席了十天半个月。

既然能把许劭那样的人给吸引过来,那父亲的相人本事,应该也是很厉害的吧。十一岁的刘基,自然是这么想,也是这么相信着的。

可刘基少年习武,到校场上和什长、佰长、校尉聊天,却又听出个不一样的印象。

在军人口中,谁提起太史慈,都得竖起个大拇指:“那可是个英雄哇!”

甚至有人故意找他,说:“少主公啊,我们弟兄几个都觉得,州牧现在这样用子义兄,是不是有点太屈才了?我们见过这么多将领,能跟那凶神似的孙策相比的,也只有我们子义兄。要不,少主公找个时间,跟州牧大人再说说?”

“可那时候我忙着读书习武,哪有心思去说?再者,说了父亲也不见得会听。”刘基一边回忆,一边无奈地说。

“所以说,太史都尉在故扬州牧手下的时候,一直没有得到过重用。替州牧可惜啊,据说,他一投入孙将军麾下,即受重用,风头一时无两。这不,连曹司空也给他送东西来了。”说话的人就是那个黑衣人头领,刘基现在知道他叫王祐——“这么算下来,公子也算是建昌都尉以前的少主公了。可听这意思,您一直没见过他?”

“还是见过的,主要有两次。”刘基淡淡道,“那已经是后话了。”

王祐见他不愿细谈,也不纠结,笑笑说:“先前还在疑惑为什么那位官爷请公子和小人一起过来,这么一谈,原来确实是有些渊源。”

他早就看出刘基不是军旅出身,似乎仅一白衣,但看他对那些器物的了解程度,却像是某世家大族的子弟。就这么个特殊身份的人,突然被吕蒙指定过来,陪着自己去见建昌都尉,这就让人很是犯嘀咕。

所以一路上借闲聊之机,东拉西扯,才终于聊出一点眉目。

其实刘基自己,原本也没想会参与到这个程度。

当时,“太史慈”三个字一出来,情况就变得有点微妙。对于别部司马吕蒙来说,从军阶上,他远在建昌都尉之下,又身在建昌辖内,理当受太史慈支使。所以虽然查出了是曹操送来的东西,因为对象是上级将领,他也不能擅自把它扣下来。他甚至不太方便亲自给太史慈送过去——毕竟吕蒙从身份上,还有直属于孙权的这一层意思,要是这样见面,说不定就会传递出一种主公不信任建昌都尉、着人暗中调查的含义。

其实曹操的“当归”已经很明白了,就是延揽的意思。太史慈无非需要表个态而已。这时候吕蒙去了,反而可能节外生枝。

这些想法都是刘基自己在路上琢磨出来的。其实,吕蒙当时只是说自己还有其他任务,会派兵护卫王祐,将物件送达;同时想请刘基帮忙再跑一趟:

“不是我想打扰刘公子隐居,但实在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你看是不?我们粗人看不懂这么多门道,万一建昌都尉有需要,公子还能帮上忙。再说了,公子和都尉应当有旧,趁这个机会聊上一聊,不也正好?”

要是其他人,刘基确实已经拒绝了——但是这个人,虽然有可能惹来麻烦,他却不得不去见一见。

说话间,两人所乘马车已经嘎吱嘎吱摇进了建昌城。王祐所带财宝都装在车内,以掩盖闲人耳目。外首则有吕蒙的几名士兵,既是护卫,也为看守。领头的曲长名叫吕典,大概是吕蒙同族的亲戚。刘基往城上看,只觉得建昌城虽然属于山越盘踞争战之地,但城墙修葺及时,井然如新,上沿士兵防守紧密,调度有方。街道上往来行人也不少,坊市喧闹,鼻尖上还能闻到面汤早点香味,实在是乱世里难得的一点烟火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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