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斑驳树影和房子交错中的,宛如掩映在水墨画里一样的街景中。
别说让酒客们再度个个觉得匪夷所思,大呼意外起来,就是宁卫民也傻了。
都是他这个来自法兰西的歪果仁连做梦都想象不出来的,立刻就有眼前一亮之感。
他再一看这酒铺里是真有意思,桌上摆着温酒器,瓷杯子,还有那些酒菜儿,都是自己没见过的。
所以不用说,当深入这条胡同,几分钟后亲眼看到那没有招牌和店名的小店,只以临街的酒客和廊下那歪嘴儿红漆的大葫芦当招幌的“华夏酒吧”,阿兰德龙就更满意了。
都别说是找遍共和国的大江南北了,就是走出国门,怕也是再也找不着这样特别的酒铺来。尤其是时过境迁,随着五六十年代经历了一段白酒供给困难的年月。
又或是店铺里用酒缸当桌子招待酒客的模式,以及古风洋溢的特别格调。
结果就因为精神不集中,满嘴跑火车的司机接连闯了两个红灯,经过长安街的时候还来了一个紧急刹车,险些撞着雨中赶路的行人。
这天约好的时间是中午,宁卫民和阿兰德龙出门的时间大概将近十一点。
就能不分彼此,毫无间隙,山南海北,天上地下,大家一起神侃的。
而外国人真正喜欢的沉浸式旅游,就是要走当地人常走的路,去他们常去的店铺,呼吸着这里独有的生活气息。
即便是偶有失意的陌生人能够坐在吧台互相搭讪,互相宽慰。
是啊,这里的一切都与西方世界不同,实在太东方了。
这么一来,岂不是更巧了?
要不是老爷子为了给自己解闷儿,开了这么一家“大酒缸”,才得以让这种京城独有又接地气的酒铺形式重现于世。
一个计划中的礼拜天,外加计划外的阴雨天儿,那店里就绝不会太忙碌。
但是也得说,一但真的抵达了那条“文艺百年”的杨梅树斜街的街口。
坦白说,这种嘻嘻哈哈的逗闷子,确实显得有点吵闹,有点无礼,有点目中无人。
“您好,您好,请坐请坐……”
不得不说,这一句可是出乎所有人的意外,那几个喝得脸红红的老头儿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瞪大了眼珠子。
像这家伙大老远的从法国来这儿,除了挣钱之外最感兴趣的事,那就是体验异国情调嘛。
反观阿兰德龙呢,却似乎并不怎么介意下雨的街道和坏天气。
可绝不会像大酒缸这样,哪怕不同桌儿的客人在这儿头一回见面,只要各自酒杯一端,就着下酒小菜儿。
只是没想到拉他们的这司机不但话痨,而且眼睛还挺贼。
于是都没让宁卫民费吐沫,一听说坏天气不会影响他们的出行计划,就开开心心地应声催促说,“我喜欢京城下雨,这里实在太干燥了,空气中有一些湿气是好事,多少能感觉到一些南方热带气候的愉快感觉。我们就快走吧。出去随便转转一两个钟头,好好喝几杯就好。不用担心,我也是去过阿尔及利亚的。即使你推荐给我的酒水和食物再糟糕,我也不会取笑你的。”
事实上,对于阿兰德龙这样出身底层,当过街溜子的主儿,当下面对这样酒馆里的市井气息只感天生亲切,一下想到了年轻时自己混迹的场所。
关键是这个过程里,他秃噜了一大串外国话,却只有阿兰德龙听懂了。
这场面,绝对令人惊诧。
再加上这些酒客们个个岁数偏大,几乎都不是《佐罗》和《黑郁金香》的受众群,大概连看都没看过这两部电影。
“瞧您这话儿说的,不懂烟和酒,白来世上走,洋人也是人,怎么不好这一口儿啊?”
说实话,洋酒吧他去过的多了,但能坐在酒缸边上据缸喝酒的地儿,他上哪儿寻摸去啊?
要不是康术德对旧日的过往念念不忘,总想找回点熟悉的东西。
这才算是拿住了这小子。
于是没有反感只有亲近和惊奇。
由于天气湿冷的原因,宁卫民也很想喝一口儿,他就没开车,而是和阿兰德龙在饭店门口上了一辆“趴活儿”出租车。
但仍然可以从门前对联,养种的花草,板凳、竹车,晾衣绳,这些老百姓的日常生活的物品和细节,让人通过另一种身在其中,毫无距离的感受,体味到京城胡同的民俗画卷。
的确,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大酒缸没几个客人,可问题是京城的酒铺氛围独特埃
这里房屋,商店,院墙,树木,无处不传递着京城古老的韵味,不但让人发思古之幽情,同时还很真实。
大酒缸里客人们能这样的热闹,和睦,友善、亲切和诙谐,仍然是那些总要强调边界距离,在意个人自由的西方人难以想象的。
幸好是没出事啊,否则要在这样的路段惹上交通肇事这种麻烦,阿兰德龙想不惹上负面新闻都难,无疑会是一场有可能损害其声誉的公关危机。
“大家好。我也来喝酒,打扰了。”
说起来,虽然京城的酒铺和西方的酒吧都是社交性质的消遣场所,供人闲聊的饮酒之地,但彼此又有着极大的不同。
这一下可有点烦人了。
而大酒缸这玩意,压根就是京城土生土长的东西。
像西方的酒吧聊得再热乎,那只是发生在朋友和熟人之间,陌生人多数都是男女间瞧对了眼儿的互相勾引。
这还不够让人稀罕的?
想想看,连京城人自己都会说“胡同净泥塘,走路贴着墙”的日子口儿。
“师父,您……您怎么会法语?”
抽了个空子,宁卫民插口问道。
“这新鲜吗?东交民巷法国兵营的生意我做了好几年呢,别这么大惊小怪,没见过市面似的。”
好嘛,老爷子云淡风轻,真是一派扫地僧的风范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