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要不这样吧,那些领导干部不都讲究去北戴河疗养嘛。我干脆包辆大点儿的汽车,把咱院儿的人都拉倒北戴河玩儿几天。这边大爷、边大妈、罗师傅、罗婶儿是肯定是能去的,至于其他人就看他们自己怎么倒班了。您觉着怎么样?”
那康术德还有什么意见,这主意忒好了,让他心里一下就舒坦多了。
这徒弟真不白教,懂事,还有本事。
哪怕他自己的亲儿子还在,恐怕办事儿也没有这么合他的心意。
别的不说,就说他只是表示了一下想回老家看看,除了祭拜一下祖坟,也想给妻儿扫扫墓这事儿。
没想到宁为民还真的说到做到。
如同头几天许诺的那样,这小子二话不说,把其他的事儿全搁下来了。
不但要亲自开车带他回津门,而且还准备许多礼物,备着让他送给有交情的乡邻故交。
这叫什么?
陪他荣归故里啊!
正所谓富贵不归乡里,犹如锦衣夜行。
要知道,二十年前,他可是从京城被遣返回原籍的,拥有的一切都化成了一场空。
老家的那些乡邻啊,光见着他是怎么落魄潦倒的了,还没见过他意气风发的模样呢。
如今他再回静海,是真的想让大家伙看看,京城就是他的宝地,他这个秋后的蚂蚱又活过来了。
即便是孑然一人了,他这个老绝户也不是晚景凄凉,老无所依。
没有儿子,他还能指着在京找到的好徒弟,照样过上好日子。
就这样,到了5月12日这一天,宁卫民就开着他的美国吉普车带着康术德从扇儿胡同小院出发,奔赴津门静海。
当天天气好得出奇,阳光明媚,小风徐徐。
气温说热不热,说冷不冷,正正好。
边大爷、罗师傅、罗婶儿还有上晚班的米师傅白天没事儿,一起出门来送。
眼瞅着宁卫民和康术德吉普车绝尘而去,就连他们都很是羡慕。
“哎,老康可是熬出来了,有个这么好的徒弟。不比儿子差。”
“可不,老康多大的福分,坐着美国汽车上津门。”
“哎,这还得说是缘分。你们忘了,当初这一老一小是怎么掐来着?看来,什么都是老天爷安排好的。”
没错,这样的“仪仗”,已经相当于局长待遇了。
或许今天的人会感觉有点矫情,也没多大意思。
但对于康术德这一生来说,都是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大举动,非常重要的一行。
他的眼睛望着窗外,看着前门大街两边的商店在身后“嗖嗖”的驶过,是相当高兴。
忍不住便夸了徒弟两句。
“还别说,你这车开得倒是挺稳当的。没想到你小子居然能有这个出息,能天天开着汽车满城跑,连我也跟着沾了你的光了。行,照这个样子,咱们两天从津门就能回来。”
哪知宁卫民却说,“干嘛那么急着回来啊,不用。老爷子,我好不容易陪您出来一趟,什么五大道、劝业场、塘沽都去逛逛。什么起士林、登瀛楼、狗不理也都去尝尝。关键得玩儿痛快了,您高兴是第一位的。”
康术德听得心里熨帖,可越这样他越是摇头。
“别别,不能为了我,耽误你的正事啊。”
而宁卫民则说。“什么正事啊,伺候好了您就是我的正事儿。打个比方,就跟海峡对面似的。跟咱们紧张了那么多年,这不,那头也宣布放弃了对峙了。开始跟咱们讲和平了。我就发现越是正事儿,大事儿,就越不能着急,慢慢办呗。只有不急不慌才能办好。您说对不?”
然而这话却让康术德骤然一惊,“什么?你说什么?海峡那边又有什么新动静了?”
“哟,您居然不知道啊,不应该啊?您这么着急打听宋先生的下落,不是最关心这方面消息的嘛。昨天的报纸,广播都有啊!《新闻联播》也演了啊,说最近两岸关系进入到新时期……”
“嗨,我这为了今天动身,光收拾东西来着,昨天的报纸就没顾上看呢……这可真是的,耽误事儿嘛……”
“老爷子,您别急,我车上有广播,我打开您听听,没准新闻节目就播呢,好不好?”
“嘿,你这车还有洋喇叭呢,能听广播……”
“那是,美国车嘛,我给您打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