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曾经亲自提笔,为瑶境殿著匾,写的便是“蓬山瑶境”四字,从此,蓬山宫的几处偏阁都封门不开了,独留下瑶境殿一处居所,竟如同把整座蓬山宫都赏了善婕妤似的。
蓬山瑶境四字,也似乎被这丰浓的圣眷天恩,抹染上了旖艳夺人的丽色,一说,就要勾得人心痒眼热。
只不过陛下的恩宠来的快去的也快。也仿佛只是一夜之间,宫里就好像没了善婕妤这号人物,陛下忽然不再提起,善婕妤也称病极少露面,蓬山宫的门阶自此生尘。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陛下不喜欢听到的名字,谁也不会上赶着去触霉头提起。渐渐的,就是谈起宠妃,也没几人会记起善婕妤了。
但听孙嬷嬷这样特意讲起,孟绪总觉得这位善婕妤也许是真正靠近过圣心的人物。
可不管如何……好端端的,此番为何竟将她分去了蓬山宫?
孟绪一时想不明白。孙嬷嬷提起蓬山宫时的那语气,也不像是知情的。
和她同样被分来的,还有那位模样清冷可怜的樊选侍,赐住在西边的青鸟阁。
两人在进门的时候撞见。
孟绪暂时无意和樊氏过多交谈,生怕说两句就惹她吞声忍泪,仅仅同她点了一点头,就要往东边的月下阁走去。
倒是这位樊选侍,竟一改在中安殿不开尊口的做派,主动迎了上来。
“孟姐姐……”见孟绪停下步子,她怯怯问道:“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美人和选侍中间差着好几阶,骠骑大将军的女儿也与商人养女有着天渊之别,若换做别人,一上来便听到这样的称谓,多半要觉得她是攀附。但孟绪向来不太在意这些。
她虽对樊氏不算有好感,仍道:“大家同年同日为宫嫔,自然是可以的。”
樊氏似被鼓舞,走近了些,欲言又止地道:“姐姐可听说过蓬山宫的事?”
孟绪只装糊涂:“不知是什么样的事?”
樊氏左右顾望了一下,用罗袖掩住口,眼神向主殿的方向一瞟:“主殿,就是瑶境殿的那位善婕妤,原是舞姬出身,却在两年之内累晋婕妤,一度风头无两,当年可比柔妃娘娘还要得宠,只不知为何突然又被冷落了。”
孟绪示意她说下去。
樊选侍同孟绪对视一眼,见孟绪一副颇有兴致的神色,压着声道:“姐姐可知,蓬山宫其实一向是不给别的妃子住的。也不知道今次怎么就让我们住进来了,一开始你我明明不是往这儿分的。”
孟绪笑了:“选侍的消息倒很灵通,知道许多我不知道的事呢。”
她确然起了兴致,只不过现在更多的是对樊氏这个人的兴趣。人前她一副软弱可欺,难成气候的样子,现在又主动攀谈,对宫里的情况还似知之甚多。
樊氏急忙否认:“这些事宫女太监都知道的,妾出身不好,心有惴惴,这才多费了些劲打听……还以为陛下突然改了主意,是有什么深意。”
既是突然改的主意,可见此前樊氏也不知自己会住青鸟阁,那么又如何提前打听蓬山宫的事呢?
可见心有惴惴是假,了如指掌是真。
孟绪琢磨过樊氏的话,正想看看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却听到身后传来一溜串的脚步声。
原来早就候在月下阁的仆婢们中有眼尖的,这会儿已看到孟绪来了,齐齐出来迎接自家主子了。
樊氏一看这阵仗,往后退了一步,赧颜道:“妾身是不是耽搁姐姐安置了?”
“都怨我一时没了心骨,就想找个人说说话。”她行了个十分标准的宫礼:“妾身就先不打扰姐姐了,这儿的屋子久不住人,虽必定好生打扫过,但毕竟落灰久了,姐姐记得多开开窗。”
字字声声,柔情似水。
孟绪也笑着回礼,展现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感激之色。樊氏其实还想说些什么,几度试图开口,到底顾忌此时人多,腰肢袅袅地离去了。
*
新人进宫的头两日,皇后特地免去了众妃定省,留给大家拾掇安顿。事实上她身子骨不好,宫里也只需每三日觐见问安一次即可。
蓬山宫主殿的那位,又常日都闭门谢客,诸事不问,一早就派宫人知会过,不必新人拜见。
如此一来,孟绪本以为这几日都该要在偷闲中过去,倒也乐得轻松。没想到,下午就迎来了太极殿的人。
来的是御前伺候的周锦,说是有口谕要带给新主子们,这会儿正在主殿前等着。
临出阁门前,宫女琼钟低眉小声地在一旁提醒孟绪:“周公公是总管大监隋安公公的徒弟。”
这是怕孟绪初入宫闱,不晓得周锦的身份紧要。
孟绪看了她一眼,记住了她。
能对主子上心的下人,终归是好的。
西边青鸟阁的樊选侍稍落迟了一步,等她也到了,周锦才笑吟吟同两人开口:“陛下说了,现在就是民间也不兴盲婚哑嫁,因而请各位主子都挑一件代表心意的小物呈上去,明夜该召谁,陛下就有数了。”
当今天子不是重欲之人,听说一个月内进后宫的次数也不过寥寥几次。
但新妃入宫的第二日,循照以往的惯例,是必定会从中召幸一人的。
这是给新人们的机会,若错过了,何时承幸便不好说了。
孟绪将人好生送走,走之前还给周锦塞了片薄薄的金叶子:“公公阖宫传旨,奔波辛苦,我请公公喝茶。”
周锦本想推拒:“美人太客气了,奴才不辛苦,为天家办事,哪会觉得辛苦。”
孟绪檀唇一弯,轻轻笑起来:“公公不觉辛苦,自然是公公的心意,我怕公公辛苦,也是我的心意。”
这一笑,简直把周锦看得呼吸都忘了。
他自问在宫里当差,也见识过不少美貌的女子,娘娘们燕瘦环肥,本就都是人间殊色,可这还是头一遭,竟有一种心魂都要被摄去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