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八章恍然大悟
到了幼兰所居的承乾宫,载沣的那个侧福晋杨氏已被早早发落了回去,但让幼兰唏嘘不已的倒不是载沣闯的这份泼天大祸,却是醇亲王府对于这个侧福晋的极尽冷淡的态度,进宫足有半天,不要说醇亲王福晋岚钰未到,醇王府上上下下居然什么人都没露面,幼兰使人去传懿旨着岚钰进宫,也回说是病了,不能奉召。算是希奇的紧了,照说载沣是这个家的顶梁柱,这件事摆明了就要牵连载沣,家里人无论如何是应该露个面的,载沣的生母刘佳氏在我面前也不是说不上话的人,要说按照老人的想法,怎么也该进宫来哭哭啼啼的求个情的。
“主子爷,奴婢许是也不该多话,只是爷想过没有——”幼兰见我脸上容色稍霁,插话进来,只说到一半,见我脸色又变,明显是改了口说道:“载沣如今作出这等事来,爷真是要严办的话,这天下人悠悠之口。。。”
我打断他的话道:“你不要问这些为好,这于你有好处。这是绝大政务,你不宜干问,你接着刚才话头往下说,你说朕没想过什么?”
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我说的太过严厉了,看幼兰脸上闪过的一丝异色便知道。
果然她有些尴尬的应了,垂头无精打采的说了下午与杨氏的谈话结果,最重点的一句话也不知道是杨氏的原话还是她自己的意思——临到末了,她不无幽怨的说了一句:“皇上啊,说你不像个咱们满洲皇帝呢,亲贵们老是离心离德,往后咱大清江山难道都去靠汉人来保?皇上总该多用些满洲人吧,这几年来,皇上您废了多少满蒙亲贵,这些人嘴上不说,心里总归是有怨望的。今次是找上载沣,您要是。。。那个了,下回不定就是谁呢。皇上啊,所以奴婢刚刚要说。。。皇上您这次清楚不过糊涂过吧。载沣毕竟是个孩子,刚刚主子爷您说这是绝大政务,但在奴婢看来,这也是家务,怎么说奴婢也是他嫂嫂嘛。爷——嗯?”
这个人有心机我是知道的,看她说这番话,初始时还是埋着头连色不悦的样子,到后来便是有些眉飞色舞了,近来由于她连生了两个皇子,皇长子及今年三岁的皇三子之后,渐渐便有些恃宠生娇的味道,加上隆裕又不得宠,她又是唯一的仅次于皇后之尊的皇贵妃,讲起话来已经渐渐有些不太入我的耳了,也许是日子久了的缘故,有时候心头总是会有些烦乱。今日见她话里依稀有些顶撞的意思,我顿时脸上就挂不住了,脸色一沉,接上她的话头道:“依你这嫂嫂的意思,朕该当如何呢?放任载沣来篡朕的位?这样你这个嫂嫂就满意了?满蒙亲贵就满意了?却不知道天下臣民满不满意?你回头想想,朕贬辍大臣亲贵,当真是对着亲贵们?翁师傅什么时候又是亲贵了?你这意思是要将这事情揽上身?!你好大的面子!”说着就边站了起来就要往外走,同时下定决心,就要派人锁拿载沣进京,至于外间物议如何,一时之间盛怒之下都已经顾不了了。
幸而幼兰还不敢与我破脸,慌了一慌之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抱住我的腿,眼泪流了满脸,哽咽着道:“主子爷,主子爷你要吓死奴婢吗?奴婢该死,奴婢知道爷今儿个火气旺,还不知死的跟爷辩,奴婢知错了,万岁爷您别再犯怒了,奴婢往后不说了,不说了——”
这一刹我也冷静了下来,载沣万万不能锁拿进京,不说他的身份,我这个做哥哥的对付自己的弟弟,而且是在外人看来立下大功的弟弟,若是如此,这算什么呢?我又是个什么形象?而且军改进行到一半,后续的各种配套措施都还没进行,他这一倒,别人是怀疑他呢,还是怀疑我的政策是朝令夕改?看着下方哭得死去活来的幼兰,叹了口气道:“好了好了,朕今儿个是邪火旺,你算是撞上了吧。你且起来,刚刚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朕也不是没有错的,你起来吧,来——”探出双手去将她扶起道:“你更衣吧,朕想去醇王府走走。”
“爷——”幼兰抬头看着我,迟疑道:“太晚了,爷您还是早些歇息吧,您这又是雷霆又是雨露的,会把人淋病的。奴婢不敢为载沣多说话,只是万望爷多体谅他的念想。爷您近年——”望了望我,欲言又止。
我也打消了去醇王府的念头,我是天子,一举一动都蕴含着极为敏感的政治意味,哪能随便就去串门?看着她应是怕我又说他干政的样子,缓和的笑了笑道:“你说吧,朕不发火。”
“嗯,主子爷圣明——”幼兰稍稍缓和了下,叹了口气道:“爷您近年几乎都是启用新人,前几年又对宗室亲贵多有雷霆,近年又对汉员里的清流。。。这总是结怨的事情,这次载沣怕也是受了这些人的哄,所以才有了今天的事,依奴婢看,他走到这一步有他的难处不说,他的志向怕也不像皇上想的那样叫人心里发寒,叫人怕的。。。皇上您得虑着这一层。”
我边听着边思索着,她这份见识没错,说的话也有理有据,只是最奇怪的是她久居深宫,怎么就知晓的这么头头是道呢?心下一动,似作随口地说道:“唉,朕也知道啊,朕又何尝要对他下狠手?朕就是那杀人不眨眼的无道暴君?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事了。这京城里有戾气啊,宫里也不小,朕看朕也该化解化解了,要不然迟早要出大事,载沣这个事就是给朕的教逊啊。嗯,既是你提醒了朕,朕看就从你们后妃起吧,前年那巫蛊大案,朕是糊涂了了的,这也是戾气啊,对了,幼兰你很久没归宁了吧?要不朕让你们几个也回家去风光风光,给娘家和皇家多造些祥和之气,你看怎样?”
说着我脸色越来越霁和,边笑着边等她的回答,果然她也似没在意似的,随口应道:“刚刚奴婢说主子爷圣明可不是随口一说的,可不是古今无匹的圣明天子么,皇上能这么有心看宫里头的事,奴婢这个算是半个戴罪的人当真是深感圣德,皇上外刚内柔,那朝廷社稷亲贵臣民们的戾气再不消解去,那真是辜负君恩太甚了。万岁爷,奴婢这倒不打紧,额娘三天两头就进宫来看奴婢,归宁也就是看看阿玛,能说上话见面不见面倒也不打紧,倒是那和妃娘家人远隔重洋的,当真着实是可怜,天可怜见的,万岁爷要是遍洒雨露,奴婢也说给她个情先洒给她吧。说什么咱们也是好姐妹,前年也不知道是谁想着诬陷奴婢,和主儿到跟奴婢生份了,这回儿奴婢怎么说也要给她争这份恩典呢。”说着神态渐渐有些活络了,单看她这个样子,怎么也不能与前几年那副苦大仇深的本分样子联系起来,果然是女大十八变。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到了我的答案,笑了笑含糊着应了,托词累了谢绝了她侍寝的挽留,举足往自己的小书房而去,身后太监侍卫们小心翼翼的跟着,我今天一天发了不少火,谁也不想快入夜了再触个霉头。然而我看着他们那样子,想着幼兰的事情,心中渐渐已经无法遏制怒火了。
这个女人厉害啊,厉害,是真的厉害。虎父岂有犬女,想起历史上这个人哪里是如此模样?本分的不能再本分,倔强得不能再倔强的内秀性子,如今变成这副模样,难道真是我压制荣禄造成的?
口口声声是为载沣开脱,没有一句话说到自己老子,但是总的意思始终都没偏离过那个意思,要我启用一些被贬辍在家的满蒙亲贵以减少戾气。难怪她那个后妈有事没事老往宫里跑,有时往隆裕宫里跑,为的是什么,跑的是什么?这里头大有文章可做,最后说起和妃的事情,看似大度,其实。。。
想到这里,突然定下神来,回头冲后边喊道:“你们都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去,给朕宣毅亲王进宫议事!”
回到书房,载洸很快就来了,我招呼他坐下,组织着语句思索着没说话,载洸一时有些无所适从,看着我有些不安的样子。
过了一会,我长长的吁出一口气,看着他道:“你晋郡王亲王,朕这刻突然想起来还没赏你宅子,如今还住在醇王府?一门两王爷终是不太好,回头朕让恭王给你寻处宅子。。。嗯,对了,先恭忠亲王辞世,有几个职差算是搁了下来,你挑内务府宗人府吧。你不要推,朕知道差事是重了些,回头朕要找人分的,只是眼下还不是时候。嗯,寇连才伺候茶,给朕准备传膳,毅王要是没用过,也跟朕一起用。”
载洸连忙推辞说已吃过了,又谢恩道:“皇上夤夜召奴才入宫,又是恩典封授,奴才惭愧,深恐有负君恩。”
“你不要说这些话——”我点了点头,抛出正题道:“嗯,朕召你来也不单是给你恩典,你给朕一句老实话,前年那个巫蛊案子,朕记得是说宁主儿那没怎么疑心是吧?最后这个板子朕算是糊里糊涂的打在皇后身上了。嗯,朕说这个不是想翻案,朕是印证个事情,你据实说——”说完坐了下来,看着载洸,一边看了看门外,今天一下午连带晚上都忙这个事情,压根就没顾得上吃饭。这刻是真的饿了。
“皇上有问,奴才不敢不据实以告——”载洸思索了一下,有些犹豫地说道:“当时确实是没往宁主儿身上疑,虽是说她是明里头的,但却也是太过似被人栽赃的样子。皇上今日见问,奴才还要多嘴一句,奴才总觉着皇后是个老实人,做不出来那等子事。”
我点了点头,心中几乎也已经有数了,这件事起码有一半的可能是幼兰假戏真做了。当时她正是圣眷最隆的时候,老太后又喜欢她,偏生是隆裕骑在她头上动弹不得,做着皇后的事情,但没个名分,心里有怨念也是可以理解的。她那个继母,家里那个老爹,怕是穷极无聊,作了很多谋划了吧。现在想来这个女人心机之深,叫人胆寒。回思起来,当时要不是忙着出访欧洲,恐怕废后也不是没有可能,得利的就是她。
单看这件事之后,原本与她关系最好的彩子几乎不再与她往来,虽说是有原因的,不过怕这个人恐怕也是原因之一了。唉,我当年还存着用她的性格来整肃内宫呢,全然忘了宫廷里永远是最肮脏的地方,灯下黑果然是毫不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