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放宽一些,将享年超过五十岁的也算进‘高寿’里,也不过再增8人。这样一算,竟是一半的皇帝活不过50岁。
“其实圣人也可以抱养一位皇子在膝下的。”马淑珍建议道。
张皇后难道没想过这个吗?当然想过!但这件事并没有说起来容易,如果皇子的母妃人还在,没有特殊原因,怎么说抱养?大燕可没有位份低的妃嫔没资格养育孩子的说法,宫里说抱养,要么是亲生母亲人没了或重病,要么就是这个妃子犯了大错,皇帝剥夺了她养育孩子的资格。
若张皇后十分得郭敞的心,她以皇后的身份向郭敞请求。请求她膝下无子,给抱养个皇子傍身,那或许还能开特例。但张皇后显然不是能得到皇帝怜爱偏帮的那种。
至于一些生下就没了母亲,或者生下不久就没了母亲的皇子...数量不多,而且这些皇子往往身体也不好。这种‘抱养’,高位妃嫔都是躲着的——这要是抱去不久就夭折了,就算知道皇家的男孩儿容易没,也难免不被记一笔在身上。
高位妃嫔尚且如此,张皇后就更是了。她作为‘国母’,一举一动都在众人的注视下,很多时候真就是多做多错、不做不错。真要是养死几个皇子了,大家再是体谅,心里头也会犯嘀咕。
“此时也不容易谋划...”张皇后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往下说。
倒是一旁的心腹宫女道:“圣人和修媛怕是不知道,官家如今虽然不去玉殿,也不召见高顺仪了,却未不管六皇子。听福宁殿的人传,官家每日依旧问六皇子的事儿,还叫王都知隔两日就接一回六皇子。”
“一如过往,亲自教养六皇子呢!”
听得这话,张皇后沉默不语了有一会儿,才道:“你倒是个消息灵通的,福宁殿的人的话儿可没那么容易探听到。”
不等其他人说什么,张皇后继续又叹了口气,道:“唉!这宫里还是要养育个孩儿,最好是皇子。这一点淑珍你也有体会吧?有大公主的情面在,官家总归不会叫你没了体面。一个公主傍身尚且如此,何况皇子?”
“贤妃为何那般势大?还不是因为二皇子。若没有养大二皇子,凭她当年情形,妃位都得不到!不说如今早已压倒姚贵妃、龚德妃、曹淑妃,还有早就被贬的尚才人...最多也就是当下蔡淑仪、葛修仪之流的格局。”
“官家无情,再是喜爱的妃子,也都是一时的。可皇子不一样,乃是血脉、国本,时时刻刻都是挂记着的。瞧着今后怕是要倒转过来,高顺仪反过来要沾六皇子的光了。若是六皇子能顺顺利利长大,她的好处也在后头呢!”
也是因为六皇子在官家面前依旧的缘故,大家对素娥的幸灾乐祸才没有那么明显——倒不是素娥就那么惹人厌了,只不过身在后宫,不广泛遭人恨的只有那些边缘人物而已。谁风光些,都是要让不少人嫉妒得牙痒痒的。
正风光的时候,大家也就是背后说说酸话。可要是风光过了,那就又不同了!底下的小妃妾没有能力做什么也罢了,那些位份不弱于风光过的妃子的,当着面抢白都是轻的!若有机会,落井下石的也好多呢。
六皇子在,大家还收敛着。但即便‘收敛’,这些日子宫里也有了不少流言蜚语。素娥关起玉殿的门过日子,听不到也就罢了,玉殿其他人要出玉殿办事的,却明显感觉到了不如以往顺利。倒也不是办不成,但就是没有了以前的优待,甚至有些时候还会磕磕绊绊的。
是的,宫廷就是这样的势利眼!这样简单粗暴!最好是能一直那么强势,不然一旦露出虚弱的一面,就会被别人看做是可以打压、欺负的对象。
“宫里真有那起子人为难玉殿的人?”郭敞站在御书房的窗边,瞧着窗外的树影婆娑出神。这渐渐入秋了,到夜里凉意越发明显。
一旁王志通刚刚送回六皇子回来,也不知道官家在他不在的时候听什么人说了什么事,不过这种事猜也猜得到。王志通自己也是宫廷里消息最为灵通的人,又足够了解郭敞,略一思索便回到:“回官家话,这宫里的人向来无利不起早!更有一等刁钻的,看人下菜碟成习惯。”
“...要说为难玉殿的人,奴才瞧着不至于。到底顺仪娘娘依旧是嫔,是一殿主位!哪里敢为难。只不过原来讨好的人没了,玉殿的人出门办事,到底没有以前便宜。再者,还有一些人,也不知道是得了哪里的信儿了,刻意要绊玉殿宫人一脚。”
“这些下头人奴才知道,要说胆大是真胆大,欺君之事也不是没有,好些时候都阳奉阴违。只不过仗着官家宽宏,讲究个水至清则无鱼,只要不出格,也就轻轻放过了。但要说胆小,那也是真的胆小!”
“欺负那等没后患的,那是往死了去。可要是摸不准的,怎么都要先看看再说。”
郭敞之前未必想不到王志通说的,但当下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那就是也有前后不一了?这些人啊,胆子还不够小......”
过了挺久,郭敞站在窗边细细吹风,好像之前那段对话已经翻篇了时。他又忽然道:“素娥朕是知道的,怕是不在意这些。她这个人其实是很有些清高的,她常说苏顺容孤高是真孤高,不在乎世俗眼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俗人入不得她的眼...其实她才是这宫里头一个清高的。”
“她也不看看,苏顺容不与别人投缘,偏偏与她有几分君子之交,是什么缘故。所谓‘人以群分’,不是一路人怎么会走到一起?”
“呵,这样说来,过去倒是难为她了。明明是无心于此的,偏要在朕面前那般柔情似水——不,说不得是朕想错了,细细想想,她竟是从未真正对朕表过情的。那些体贴温柔,那些无微不至,是朕自作多情了。”
“真要说来,她和陆美人在朕面前也差不多...朕当初怎么就弄错了?”
说到这里,郭敞竟忍不住苦笑了起来:“这倒是令朕想起了她早先说过的,人信的从来只有自己愿意信的...她向来通透啊!”
王志通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他知道这个时候官家必然是有要他说些什么的意思,倒不见得他的话有那么打紧,不过是人在迷茫时就想听听旁人的意见。不见得会照着做,但总归能让心里暂时没有那么空落落的。
只是他当下若真的说了,怕是说了还不如不说!顺着官家的意思,讲高顺仪的绝情,这些年来逢场作戏么?且不说,官家自己其实都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官家自己说是自己说,旁人跟着认可了,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就说不管那些了,就做个心直口快的浑人,怕官家事后想着也不觉得这是他本性耿直,只对官家忠诚...高顺仪真是那等逢场作戏、虚情假意之人么?怕不是的吧。不只是郭敞这样觉得,王志通也是这样觉得的。
绝情是有些了,毕竟官家那般真心,她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可虚情假意真说不上,从最现实的角度出发,天子的意愿是不可拒绝的。难道当初官家有心于她,她还要‘出于本心’拒绝不成?
那不是真诚,是一心求死,不想活了!
而要不顺着官家的意思,讲高顺仪的不容易,高顺仪还是对官家有感情的...官家自己都有了定论,说这些只会显得在欺瞒——不过要让王志通来说t,如今官家竟有些要自欺欺人的意思了!
若真的打定主意,现在这番作态算什么?
又过了些日子,郭敞照旧不见素娥,只隔两日叫人将郭玺从玉殿抱来。如此直到九月末,向太后过六十大寿...大燕太后、皇后的生日都叫做千秋节,向太后这回又逢着六十整寿,更该大办,所以这回为千秋节准备的宫宴远比往常隆重。
说来,向太后在素娥刚得宠那会儿,身体已经是时不时得病了。但大约是年轻时底子不错,到如今虽说是时好时坏,可终究没有太医说‘不好’的时候。
千秋节宫宴,后妃凡是有品级的都要出席。素娥没有得病抱恙,自然谈不到请假不去。所以到了时候,也携带了寿礼,带着郭玺一起参加宫宴——其实只要有郭玺在,她就很难推辞不去了。她这个众多儿媳中的一个不去,那不算什么,可金孙不去,那可不行!
真是金孙,甚至金孙都不足以形容。如果用金子照着人打一个,就能得一个男丁,大燕皇室哪至于如此有危机感?
向太后倒不见得有祖母心肠,隔辈亲就喜欢小孙子。毕竟说到底,郭敞不是她的亲儿子,底下出再多的公主皇子,都不是她的血脉,也于她的权势、娘家的地位无益(除非向婕妤能生,但向婕妤也几乎被放弃了)。
但千秋节宫宴本来就是展示皇室的一个舞台,多一个活蹦乱跳的皇子,说得大一些,对国家稳定都有作用!说得小一些,也能增加皇室向心力,至少外臣宗亲们,不至于想着皇室血脉断绝了该怎么办。
说来,郭敞唯一的亲兄弟,最近又夭折了个儿子。现在膝下只有两个儿子,还都是没过四岁的...瞧着就让人不放心。这是眼下皇帝、王爷们瞧着都比较能生,要是今后不怎么能生了,该怎么办啊?想想就愁人。
这还不是瞎想,毕竟规律就是王朝国力走上坡路的时候,生育从不是问题。可到了走下坡路的时候,皇宫里孩子都会变少!
素娥出现在宫宴现场,倒是没人当着她说闲话。毕竟能出席宫宴的,也都是有品级的妃嫔了,能和素娥说得上话的,地位还要更高。而这样地位高贵的人就讲究一个‘体面’,就算是有心奚落,也不会当着面直接来,那太难看了(原本有仇,又或者本身性格太坏的除外,那是特殊情况了)。
不过,便是没有闲话,那样看好戏的眼神,以及一些人的‘小动作’,还是挺有存在感的——素娥当然不喜欢这个,但她也不喜欢过去那么多人露骨的吹捧讨好。所以两相对比,她竟也不觉得如今出席公共场合比过去难熬。
郭敞来时,见到的就是素娥身边远比平常人少的景象...这是这一两个月间,他第一次见到素娥,他以为自己心绪已然渐渐平复,不会再做小儿女态了。却没想到,再见她立时便怔住了,还是王志通在身后提醒了好几声,这才回过神来。
郭敞其实不知道自己怔住的那一会儿想了什么,更像是什么都没想。只是看到那个人在那里,便再也看不到其他颜色,看不到其他声音,能入眼入耳的,天地间只有她一个。
之后整个千秋节宫宴,郭敞都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便出神了去。他刻意不再去看素娥那边,但人就在不远处,他可以限制自己的身体,不叫头转向那边,也不叫眼睛看过去,可内心的浮想联翩已然无法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