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牌店的面积不小,林盛是熟客,没让导购服务,自己开始给楚环挑起了衣物。宋初也没走,在旁边跟他搭话,“你姐本来跟我一起过来的,来了后又嫌这里闷,说去美容店了,让我等她消息。”
林盛特意跟楚环隔开了些距离,才压低了声音笑道:“确定是美容店?而不是被哪个年轻的男人勾走了?”
宋初神色一僵,眼底闪过一抹焦躁。
林盛没说更多,只是招呼楚环:“这套喜欢吗?”他挑的衬衫,设计比较新颖的款,“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穿着衬衫,我觉得特别适合你,要不要去试试?”
楚环没拒绝,拿上衣服进了试衣间,才换好出来就听到一阵吵闹声,他还没来得及查看是什么原因,有乳白色的液体就迎面泼来,他只来得及闭眼,但仍感觉眼睛有些刺痛,其他地方也有些烫。
林盛急切的声音响了起来:“晚晚!”
另一个少女音怒气冲冲地道:“爸爸,就是因为他你才不肯陪我去看电影的?”
楚环被液体泼了一头一脸,感觉十分难受,他勉强睁开眼睛,便看到一个漂亮的少女站在自己面前,气势汹汹的,看他的时候满脸都是鄙夷和恨意。那双原本好看的眸子因为染了恨,所以稍稍显得狰狞,破坏了她整体五官的柔和度。
是林向晚,林盛的女儿。
林盛又急又恼,“你怎么能这样做?”又看向楚环,“你没事吧?”他掏出手绢想要帮楚环擦拭一下脸上的污迹,林向晚却立即拉住了他,眨眼间变了脸色,露出极为可怜的表情来,“爸爸,我难受……我肚子好痛……”她还捂着肚子弯腰,把戏做全,“爸爸,你快带我回去,帮我泡红糖水,我还要你帮我揉小肚子……”
林盛看着女儿几乎要哭出来的模样,脚步迟疑,原本冒出来的一点羞恼也完全散了,“是不是……那个来了?”
“嗯……”林向晚仰着头,泫然欲泣地看着他,朝他伸出双手,“爸爸抱……”
林盛下意识把女儿抱了起来,用的还是抱小孩的方式,十四五岁的少女也熟练地将双腿盘在父亲的腰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一双手臂紧紧搂住了他,像是生怕被他放下。
林盛抱起女儿才想到楚环的事还没解决,他转过身,脸上带着歉意,“抱歉,我先带我女儿回去,你重新选一套衣服吧,还喜欢其他的都可以买,记在我账上,我让宋初送你回去。”他跟宋初说了一声,然后毫不犹豫地抱着女儿往外走。
楚环抿着嘴唇,远远地跟少女对视。
小女孩显然觉得自己赢得彻底,撕掉了伪装,朝着楚环露出一个恶意的笑,还用口型骂了他一句“贱人”,最后十分满足地趴在父亲的肩头扬长而去。
这一插曲引起的围观因为楚环回到试衣间而消失,他换回原来的衣服,被导购带到卫生间清洗头上和脸上的污渍。林向晚朝他泼的应该是奶茶,散发着甜腻的气息,脸部清理起来并不难,只有头发需要重新清洗一遍。楚环没打算在这里洗头,便只用纸巾擦拭了一下,然后走出了卫生间,毫无意外的在门口看到了宋初。
高大的男人站在门口像是小山堆,他微笑道:“楚先生,阿盛让我送你回去,现在走吗?”
楚环跟在了他身后。
男人一路上并不沉默,反而一直在跟他交谈:“晚晚这个小姑娘就是这样,对他爸爸占有欲强的很,特别依赖他,总把他当成自己独有的,所以很排斥别人靠近她爸爸,不是单纯针对你。”他又道:“幸好泼的不是什么有害的东西,要知道,她八岁的时候还往她继母咖啡里喷过杀虫剂,幸好味道比较冲被发现了没喝下才没造成人命。”
楚环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衣着和饰品,一边淡声道:“小姑娘挺恶劣。”
宋初按了电梯,看了他一眼,“我发现你心理素质挺好,这样都没被吓到。”
楚环的目光落在他的腕表上,轻轻笑了笑,“早有耳闻,所以有心理准备。”
电梯开了,两人进去后,宋初按了负一楼的按键,“就怕楚先生的心理准备做少了。”他无论肢体还是表情都很放松,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特意压低了声音,“想要做阿盛的太太,真的不算容易。”
楚环直接问道:“比宋先生还不容易吗?”他意有所指地将目光再次落在他的腕表上,宋初脸色一僵,略有些尴尬地藏了藏,多少有些羞恼:“我只是在好心劝告你,不论你用什么方式,林向晚都不可能接受你的,毕竟你的存在对她来说是竞争关系,你不管用什么样的招式都不可能讨好得了她。”
楚环像是没听懂他话里的内涵,淡声道:“谢谢提醒。”
电梯很快到了,宋初的车体型很大,加宽加高的车型跟他本人一样特别惹眼,楚环跟他站在车前,却没立即上车,而是先报了自己住的地址,然后道:“要是超出了宋先生能活动的范围,就不麻烦您了,我自己打车回去。”
宋初确定了一件事,倒也不羞恼了,只是好奇,朝他晃了晃自己的手表,“你知道这手表的功效?”
“嗯。”外表虽然看起来是一块豪华的男士手表,但实际上却自带定位器,能将走过的每一个位置都实施呈现,误差不超过一米的距离。它还能设置行动范围,超出界限的话,手表和控制手表的终端会发出警报声。最重要的是,它取下的方式很特别,需要指纹解锁。
这枚指纹,一般不会是佩戴手表的主人的。
楚环之所以能认出来,是因为言之玉曾经想要定制一只,让楚环“锁住”他,给他控制自己的权利,但楚环并没有接受。
宋初拉开车门,“没有超出范围,而且这是阿盛拜托我的事,我肯定要帮他完成。”又道:“楚先生可以坐后面。”他是在变相表明副驾不能给他乘坐。
楚环道了谢,然后上了车。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完全确认,面前这个血缘上的父亲真的没有认出他。
甚至连一丝一毫怀疑都没有。
车子的后车座也很宽大,座椅大到像一张小床,旁边的储物柜不少,有一个柜子并没有被完全关上,楚环也就看到了里面露出的花花绿绿的包装。而车载垃圾桶也没合上,里面扔着一些纸巾,还能看到某种包装的一角。
他的观察完全不动声色,宋初半点没察觉到,他一边开车,一边还是止不住想要闲聊:“楚先生住的地方不错,是阿盛给你置办的房产吗?”
“不是,是前男友给我买的。严格来说,我跟林先生并没有开始交往,只是在接触阶段。”
宋初听他提到“前男友”,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很显然对于楚环的过往他一无所知。而通过他的反应,楚环大概知道了他不止人身受到了限制,大概连娱乐和社交都被限制了。
“那看来楚先生也不是本地人?”
“不是。”
宋初闲聊般问道:“老家是哪里的?”
楚环没回答,而是问道:“宋先生的老家是哪里的?”
对方大概很久没跟陌生人交谈过,所以谈兴很浓,“浪洲岛,我老家的地名叫这个,不过虽然叫‘岛’,但实际是个很普通的星球,没有海也没有岛。”
听到他居然还记得自己的出生地,楚环不知道该恨还是该笑,“宋先生到这里很长时间了吧?”
“二十多年了,我十九岁就来了。知道我怎么来的吗?我偷渡来的,那会还不算太严格,我们一群人跟着蛇头爬行地道,爬了一整天,又整整躲了一个星期才出来。第一次见到大城市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惊呆了,我那时候就想,我要留下来,不计任何代价。”
楚环听到他后面这句话,恨意几乎要压不住地爆发出来。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那句“不计任何代价”包含着怎样的狠心决绝。
对这个男人来说,他和母亲就是那个代价!
明明是年少相识的情侣,不到十八岁就尝了禁果让双性恋人怀了身孕,一开始分开,也只是想要给对方更好的生活而已。可他一走就没回头,见识过繁华盛景后,就再不甘心回到那个小城市里,守着贫穷过一辈子。
楚环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语气,不泄露一丝真正的情绪,“听起来,宋先生像是付出过很多代价?”
宋初倒没遮拦到什么都说的地步,只是道:“人生有舍有得,我又不是天选之子,总不能想要什么就得到什么。”他又问道:“楚先生是做什么的?”
“开了一家公司,做护肤品。”楚环扫了一眼储物柜里堆叠着的花花绿绿的包装,“但我原本并不想做这一行,只是只有这样的机会,所以选择了这条路。”
宋初随口问道:“你原本想做什么?”
“保健品。”楚环靠在椅背上,嘴角噙着笑,“我知道挺多不错的配方,对人体很多方面有功效很好的助益,最好用的那种,帝都星球的市面上却完全禁止销售。”他注意到男人脸上的表情不再像之前那样散漫,明显起了浓烈的兴趣。
每个星球的法律并不完全相同,帝都星球自诩为世界的中心,在法律条例方面极为严格,对药品的控制更严格,而其中,关于提升和刺激性功能方面的药物是彻底禁止的。
楚环缓缓补了一句:“对了,刚刚宋先生问我的老家,我来自蛇星。”
楚环如愿加上了宋初的联系方式。
同他猜测的一样,宋初的社交显然也是被控制的,手机用的是最老款,大概只能拨打电话和接收信息,不能完全上网。老男人被他发现自己的现状也不觉得窘迫,反而有些得意:“林小姐比较在乎我,所以控制欲强了一些。”
楚环不置可否,没有跟他多聊,利落下了车,“谢谢你送我回来,再会。”
宋初眼神热切,“楚先生,那种东西……什么时候可以制作出来?”
楚环平静地道:“我还需要考虑,毕竟在这里算是禁药,要是被发现,我可能会被遣返。”
“保证不会!”宋初恨不得举手发誓,“我绝对绝对不会泄露半个字的!”他又压低了声音,“如果效果好,我还有一些朋友也会有这方面的需求,到时候可以帮你牵线,而且你放心,钱方面绝对不成问题,你要多少都好商量。”
楚环微笑道:“再说吧。”他一副急着回去洗澡的样子,没有回头地进了屋子。只是原本屋门一打开就会感应到而亮起来的灯光却没亮,屋内依然一片黑暗,楚环有些疑惑,正打算摸向墙壁的开关,手腕却陡然被人捉住,下一秒,有人将他紧紧压在墙上,就要寻着他的嘴唇吻上来。
楚环猝不及防被对方亲到了脸颊,他反应很快,转过脸的同时曲起膝盖往对方双腿间狠狠往上一顶,面前的男人痛到惨叫出声,立即松开了钳制他的手,整个人几乎摔倒在地上。
听到熟悉的嗓音,楚环反而不慌了,他摸到墙壁上的开关打开,随着室内变得一片明亮,他看到了言之玉惨白的脸,和疼到几乎扭曲的五官。
楚环皱起眉头,“你怎么又来了?”
言之玉痛得倒吸了好几口气才缓和下来,他似乎喝了些酒,浑身散发着一股酒味,仔细一看会发现连眼睛都是红的,“送你回来的男人是谁?那不是林盛的车!”
楚环不回答,直接拉开门,“出去!”
言之玉踉踉跄跄爬了起来,脸色因为被他下了逐客令而感到羞恼,大声道:“赶谁走呢?知不知道这套房子还是我的?我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我今晚还就在这里住下了!你能拿我怎么办?”他开始脱外套,脱鞋子,没找到自己的拖鞋就光脚往里面走,最后干脆大喇喇坐在了沙发上,满脸得意地看着楚环:“我看你怎么赶我走?要不要干脆报警?就是不知道警察来了,驱逐的是你还是我。”
楚环心里泛起一股浓烈的恶心感,简直跟宋初待在同一空间的恶心感不相上下,然而现实他真不能拿言之玉怎么办。
哪怕已经签了赠予协议,时间没达到五年,这套房子的归属权就还是属于言之玉,楚环只能算是借住而已。
可他着实不想再跟这个男人待在同一间屋子里,所以他拉开鞋柜的抽屉将车钥匙拿出来,直接往外走去。他的举动让言之玉一愣,片刻后急急忙忙站起身追了出来,大声问道:“你要去哪里?”
楚环不理他,走向黑色车辆,打开车门钻了进去。言之玉气到连鞋子也没穿就跟了上来,紧紧抓住了他的车门,阻止他关门的动作。他的脸色已经彻底冷了下来,“你到底要去哪里?”
“松手,这辆车可不属于你。”楚环冷冷看着他,“出去住,跟你待在同一间屋子里,我生理性不适。”
言之玉明显被他气到了,冷笑了好几声,然后道:“好!好!你出去住,我看你今天能不能找到酒店给你睡!”他说着用力摔上车门,视线却还隔着玻璃紧紧盯着楚环。
不出意料的,楚环仍然没有跟他示弱,而是毫无停顿地一踩油门离开了这栋别墅。看着车子绝尘而去的背影,言之玉气到浑身颤抖,立马去掏口袋里的手机。
言之玉家的产业跟酒店相关,楚环去了几家酒店,每次才走到前台,就被前台微笑告知:“抱歉,没有空房间了。”
走了三家都被同样的理由拒绝后,楚环不再尝试。言之玉显然掌握着他的动向,在他离开第三家酒店的时候,及时发了信息过来——回来,我们聊聊。
楚环冷笑了一声,当做没有看到。
他并不是毫无地方可去,但他心里也清楚,向别人求助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所以脑子里掠过一个一个姓名,他却最终没有做下选择。而像小方之类的女性,他也不打算去打扰对方,毕竟若是让言之玉知晓了,那个幼稚的男人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不利对方的事来。
思来想去,楚环最终拨通了一个电话。
铃声响过三次,电话被接通,对方精准叫出他的名字:“楚先生,晚上好。”
楚环开门见山,“我要言榷先生的私人联系方式。”
对方只顿了几秒钟,然后道:“请稍等,我先联系一下言先生。”
楚环没等太久,一分钟左右后,他的手机收到了言榷的私人号码,楚环毫不犹豫地拨了过去。
这次铃声响得比较久,几乎快要到自动挂断的时候才被接听,言榷清冷的声线传了过来:“找我什么事?”
哪怕楚环没开口,他显然也知道了给他打电话的人是谁。
楚环听着他的声音,脑海中自然形成对方的五官,想必此刻眉头都是皱着的,这令他莫名产生一股愉悦感,“我暂时没地方去。”
言榷没出声。
楚环缓缓道:“你收留我一夜,或者我找你哥收留我一夜,你选一个?”
隔着手机,楚环清楚听到对方呼吸混乱的频率,过了几秒钟,言榷的声音才传来:“你在哪里?”
“你告诉我地址,我直接开车过去。”
楚环以为言榷住的地方会是哪个区域的独栋别墅,却没想到会在繁华的市中心,而且是公寓楼。他把车开到停车场,能看到很多不同档次的车子,很显然,这一整栋公寓的归属权并不属于言榷,还有很多其他住户。
进入电梯在看到言榷本人前,楚环都在思索他是不是并不住在这,只是单纯怕他去麻烦自己的兄长所以勉为其难给他提供一个闲置的住处。
直到看到言榷。
电梯门打开,高大的男人就冷着脸站在门口,身上还穿着考究的西装,浑身行头完全可以立即去参加酒会。他看到楚环,视线朝他浑身扫了一眼,最后定格在他略显黏腻的发丝上。
楚环朝他露出个浅笑,“晚上好。”
言榷没有半点要跟他打招呼的意思,只是跟他对视了几秒钟,然后走了进去,“进来。”
楚环怀着好奇的心态走了进去。
这栋公寓大概是一层一户的,面积不算太小,但以言家这样的身家来说,言榷会选择住在这里着实有些奇怪。但屋子并非样板间,处处都有居住的痕迹,几扇房门都是打开的状态,其中一间灯光特别明亮。
楚环站在玄关处,问道:“需要换鞋子吗?”
外置鞋柜很简单,上面鞋子的数量并不多,拖鞋更是只有一双,看起来像是言榷自己的尺寸。
言榷的视线也落在那双拖鞋上,眉毛皱了好几下,最终道:“就换那个。”
楚环拿下拖鞋,顺便看了看言榷还穿着皮鞋的双脚,“言先生等下要出去吗?”
“不出去。”言榷居然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回来时碰到了紧急事务要处理,没来得及换。”
“噢。”楚环看着他,“我穿了你的,等下你穿什么?”
言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叫助理送。”
楚环顺势道:“我穿39码。”他脚在男性中偏小。
言榷盯着他,似乎很不悦,脸色绷到下颌线都清晰了不少,但到底没嘲讽他,而是拿出手机拨出电话,“买双39码的拖鞋送来。”他顿了顿,看向楚环,“还需要什么?”
“过夜的东西,我什么都没带,牙刷,毛巾,睡衣,内……”他还没说完,言榷就急匆匆转过身,“男性睡衣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买一套。”
楚环听他吩咐完,却还顿了一会才转身面对自己,“我现在能借个卫生间洗澡吗?头发黏糊糊的有些难受。”
言榷再次看向他的头发,“怎么弄的?”
楚环坦然道:“被人泼了一杯奶茶。”
年轻的男人像是被噎住了,表情都有些怪异,过了好一会才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呵”,他别开头,没再追问,而是指了指卫生间的位置,“浴柜里有新的毛巾和牙刷,没拆封的就是。”他又道:“助理买东西送来会有一会,你可以泡澡。”顿了顿,还补充了一句:“头发要吹干。”
他对着楚环说话时表情向来是冷的,语气也尽量冰冷,可说出的内容又跟冷淡背道而驰,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别扭。
没人能明白他别扭的缘由。
只有楚环心里清楚。
一整天的遭遇下来,除了上午跟言商钓鱼时觉得闲适外,楚环的心情就属此刻最轻松。他忍不住逗弄道:“言先生这么帮我,想要提什么条件吗?”
“不是你威胁我的吗?”言榷没跳脚,哪怕再羞恼,教养和礼仪也还是牢牢刻在身上,“还有,收起你这种勾引人的习惯,不要再来占我更多的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