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冬末尽,天气乍暖还寒。
宁氏股票年后像冲浪般运动,短短十几个交易日,先后攀上数个高峰,又急速滑落跌停,随后连拉三四个涨停板。
随着三月的临近,不少赶在年前出完货的买家寄来支票,部分边做边供货的合约也接近收款期,年前财务上的窘困慢慢解压,供应商们回复对宁氏的信心,市场上财务危机的流言不攻自破!
平时看起来怪没用的唐荣,突然大发神威,死哀烂求之下,居然在建材市场找到一家老字号愿意用何鹏的条件供钢材给豪景花园,虽然钱还得照旧现收,但宁夫人一想到被小田设计了,就恨得牙痒痒,这下可以不再受制于她,管他张三李四王五,有货拿再说!
宁氏夫妻头一年春节,过得如此忧心重重,可喜的是……一切终于都过去了,看着工地进度如火如荼进展着,美好明日指日可期,两张紧绷数月的老脸终于松驰了少许。
周一,宁氏高层例会。
小田薄施粉黛,指染蔻红,身着最新一季的粉色粗昵套装,坐在圆形会议桌首位,面对一群深色西装的宁氏高层,手中铅笔轻轻敲击台面,目光有些游离,不知听没听新年度计划预算,一如往常心不在焉。
这是她年后回宁氏复职后,参加的第一次高层例会。
若是换成年前,就算大家面上不表露出来,心里也对这个年轻女子极不以为然。以她的佼好外貌,做明星易过做董事会主席。初进公司之时,不少人以为公司多摆设了个美仑美奂的花瓶,但经过年前种种,一些孰多孰少知道些内幕的高层们开始转态……她看起来什么都不管,其实将一切尽收眼底;她或许不爱发表意见,暗中已经策谋经纬;如此胸襟城府,又岂会是池中之物?!
席中各位该发言的发言,该表态的表态,言谈举止间却不知不觉局促了些。
小宁董年前告病,年后才复职,自她重回公司那一天起,宁越夫妻的脸色就没好过,特别是宁夫人,大有二次更年期之嫌,今日短短两个小时的例会,坐立不安,说了好几段含沙射影的话。
长了眼的都看出来端倪,宁氏一场龙争虎斗,无声无息间风云际会!
宁越是创始人,开缰拓土打下江山,手握公司实权,不过“狡兔死,走狗烹”,席中员老只占少数。宁小田年轻没经验,背后却隐约有人支持,半年来积极开拓业务,与中下层员工关系不错;大家都不过是打工仔,究竟鹿死谁手……都是宁家家务事,风向不明之前,明哲保身方为万全之计。
三月天,春还未致,会议的空气却是异常闷热,人人如坐针毡,背脊直飚汗。只有首席上的小宁董,半眯着杏眼,兰花指下的铅笔,有一下没一下悠闲敲着桌面。
总算熬到散会,大家哄作鸟兽散,唯恐稍稍落后便被留下,一失足陷下沼泽泥潭。
宁越夫妻也起身想走之际,安娜唤住了他们:“总裁、夫人,请留步,关于股东异动的文件,小田想与二位开个会商议。”
股东异动?!
两人迅速交换眼神,长时间配合培养成默契,不过瞬间交流已经探得自己想要的讯息。宁夫人心领神会,跨步向前,提高声线喝问:“什么股东异动,你在明说八道什么?安娜小姐,你跟着寇总那么多年,应该是极有分寸的人,怎么才换了个老板没几天,就变得这么不知事理?!难道你也像有些人,大学没读完,本质也下流……”
一番话涛涛不绝说下来,越来越不堪入耳。
安娜有些担心,侧头看了眼身边的宁小田,只见她充耳不闻,用心欣赏精心修理过的十指,葱葱指尖上珠光粉配灰银色的法式指甲,高雅中带点可爱。中指上的碎钻玫瑰金戒指,在灯下闪闪发光。
她放心了,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宁夫人身上,耐心听她只差没骂三字经问候别人母亲的演讲。
其实……从她的角度看,现在的宁小田的确进步了!
将那枚戒指交给她时,办公桌前的小田,接过随手往指上一套,继续埋头做事,平淡的令她惊奇。
“你什么都不想问?”
“有什么好问?”小田微仰起脸来,眉目间更加沉稳:“我将它故意遗忘在加拿大,现在你拿来还给我,好听点说,他那两年一直都关心我照顾我,难听点说……我就像只风筝,人飞出去了,线还牵在他手里。”
之前又或之后,没听她提过任何只字半语关于戒指,关于从前……安娜不由自主在心里将她和吕思思,甚至寇凤鸣身边凡记得起名字的女伴做个比较。宁小田年轻不世故,以前总还怀着些纯真善良的梦,但论智商……她确实聪明的多!
两人不做回应,宁夫人的见解索然无味发表完,待她要歇了,安娜继续重提旧话,同是久战商场的女强人,又岂会在言语上吃亏:“宁夫人,虽然不明白你因何有感而发,不过我想也没必要听懂这些与公务无关的……”她停顿两钞种:“……话。”
“我左手这份文件是昨天下午拿到的,右手这份是今天早上收到的特快专递。”安娜左右手各举一份文件递给她:“你若是没有收到一式相同的话,现在看也还来得及,内容不妨让我先做报告,昨晚通知你们,宁氏增加了一个小股东,确权持有5,的流通股,持股公司的法人叫何鹏。何鹏今天就几个月来宁氏股价异动,向证监会提出会计审查的申请,也许不日之内,执法机构将介入调查……”
不等她说完,宁夫人已经抢过两份文件,与老公着急的翻看,白色字四字宋体字红色印章……正如安娜所述。
原来在他们想方设法解决宁氏财务危机之时,小田也没闲着。将所有出售钢材的盈利,全部用来购买宁氏的股票,精心策划了今日这一幕。宁越夫妻严防死堵,不过是怕她从公司内部做手脚,谁知她跳出画地为牢的小圈,用一种高峰俯视的角度,步步为营诱他们入网。
没有缺点的合作条件,诱宁越夫妻与隆兴签约;
事先部署,令宁氏陷入现金周转不灵的困境;
明知他们在股价上动手脚,却忍而不发;
她精心编织的大网,扑天阑地罩在了宁越夫妻的命门。只要法证部门介入查账,无论手法多隐蔽,操纵股价总有迹可觅,一量罪证确凿,意味着巨额罚款和量刑。
等到他们醒悟到已成事实,宁夫人再也顾不上颜面,冲到宁小田面前,举手便要打:“你这个贱种,身上留得倒底是谁的血?居然出卖自己的父母,我们养了你们这么多年,你就这么回报?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宁夫人,你注意身份……”
“什么狗屁身份,我管教自己女儿,你滚一边去。”
安娜挡在小田身前格住她,两人扭成一团。
一直坐在座位上没发话的宁小田,推开大班椅,冷冷的说:“亲爱的宁夫人,请注意措辞。当年寇凤鸣付你五千万的时候,我与你们已经签了断决关系的切决书!”
“宁小田,你……”表面向来不丰富的宁越,此时也扭曲了五冠:“……你想怎么样?要钱?你开个条件……我们给你!”
“你能给我多少?如果是一两千万,亲爱的爸必……我现有的胃口可没这么小。”
“好!”宁越咬紧牙:“你开个价。”
宁夫人也冷静下来,吵闹打都没有用,当务之急是摆平证监会,他们自己没有这个能力,宁小田没有这个能力,但若何鹏撤消审查请求,加上寇凤鸣与官方的关系,花点钱摆平这件事,并不是不无可能。想到这里,她立即住手,焦急等待宁小田开出条件。
宁小田面带微笑,淡定的汪视着畏惧十几年的两人,二十一岁了,她头一回如此坦然迎上两人目光,极为缓慢的说:“我的条件便是……你们的全部身家,你们是否愿意双手奉上?!”
话已如此,多说无益。
宁越冷哼一声,扭头便走,宁夫人还“你….你…”想说些什么,被老公大力一拽:“还不走,等着丢人现眼?!”
只剩下宁小田和安娜,那种迫人流汗的闷热感消失了,空荡荡的会议室里,属于冬天的寒冷,缓缓地、一丝一丝恢复。
安娜看对面前始终保持微笑的年轻女人,她挺直脊梁,目光追随消失的养父养母,变得深远而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