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哐当响的老风扇被宗盐收了起来。
晚上有时候还会觉得有些冷,于是宗盐挑了个好天气,把被子拿出来,在阳台上进行晾晒。
她坐在客厅,对着电脑专注地绘图。
司疆在阳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被子。
主人说这样被子能变得蓬松。
他发着呆,只觉得太阳晒得他舒舒服服的,很快就生了困意。
打了个哈欠,司疆最后扒拉了一下被子,转身回到客厅里。
他坐在地上,靠着宗盐的椅子,准备睡觉。
宗盐的鼠标声和键盘声像极了催眠的asr,在这规律的清脆声响中,他安心地闭上了眼。
“司疆。”
有人在叫他。
“你醒醒。”
是宗盐。
他忽地清醒,迷蒙的双眼望向俯视着自己的人。
“怎么了?”
“发电机没油了,我准备带电脑去外边。”
“啊。”
司疆坐直了身体,环顾四周。
好像是停电了。
宗盐说完,便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出门。
司疆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今天得把图的框架确定下来。可能做完了就回来。”
“……”
“怎么了,你这个表情。”
“天黑之前,会做完吗?”
司疆小声问,表情像极了没有安全感的幼犬。
宗盐蹙眉,看了眼时间。现在已经下午四点多了,她肯定得花三个小时以上,才能完成。
等她带着柴油回来,天早就黑了。
司疆看她皱眉,连忙补救:
“没事,我就问一句。你去忙你的,不用理我。”
他故作轻松地摆手。
“正好我还有点困,你走之后我就去睡觉,睡一觉,你应该就回来了。”
“过会趁天还亮着,我再整理一下客厅,对了,还有被子,我会记得把被子收起来的,我没忘记你说的要在黄昏前把被子收进来,不然会有湿气。”
司疆这几个月来,头发长了不少,原本剃的发型是三七分侧背,现在发尾已经长到了脖子下,刘海也细碎地垂在额头上。
配上他微微弯曲的细长脖颈,看起来柔软又乖巧。
宗盐觉得这个样子的司疆很讨喜,便伸手揉了揉他头顶的发,手感蓬松,又有些粗硬。
“你和我一起去吧。”
“啊?”
司疆不可置信地指向自己:“我?出去?”
“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出去。我没有想出去。”
他几乎是下意识就拒绝了。
“我说过的,不会再想逃跑,我会好好呆在家里等你回来的。”
“对,被子,我现在要去收被子了。”
宗盐看他突然开始忙碌,左一下右一下,就是不肯面对自己刚刚的话。
她也没有生气或是解释,只是转而去了继父房间,翻出一件运动外套,扔到乱窜的人头上。
“穿上,和我出门。”
司疆一脸悲痛:“你要把我丢了?”
“闭嘴,换衣服。”
到了楼下,司疆还是磨磨唧唧的,不肯踏出楼栋出口。
他坚定地认为,这是宗盐的考验。
他绝不会上当。
这段日子难得没有什么曲折,他慢慢摸懂了宗盐的脾气,没有惹她不快过。
所以她对他也很好。
连晚上睡觉的时候,他一做噩梦,宗盐便会给他戴上牵引绳。
他就能够安心地睡着。
宗盐从袋子里掏出一条绳子,司疆的视线马上落到了上边:“我的牵引绳?”
他困惑地偏头。
为什么要把他的牵引绳带出来。
“过来。”
宗盐做了个手势。
司疆只得靠过去,低头,熟练地被套上了束缚。
“我牵着你走,你跑不了。”
说罢,宗盐又掏出一个眼罩,让司疆蒙上眼睛。
突然要出门,又失去了光明,他内心焦躁不安,又无法违抗命令。
“跟我走,相信我。”
宗盐走下去,然后扯动了牵引绳。
她看到司疆不情不愿地,仿佛要去上刀山下火海般地,终于迈出了一步。
“很乖。”
女性冷淡的声音像是在哄骗小孩:“表现好的宠物,会得到主人的奖励。”
宗盐用这种方式把司疆一直带到了街口,在无人的角落,才把牵引绳收了起来。
公共场合玩这种奇怪的py,她还没无视他人眼光到这个地步。
“把眼罩取下来吧。”
司疆犹豫地掀开眼罩,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景色映入眼帘。
这里是……城市里的商业街。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情景。
原来,这座城市已经恢复到这个程度了,要不是一些还在修补的建筑,他都会忘了这里发生过严重的地震。
所以,宗盐之前也算是骗了他?让他以为熟悉的世界都变成废墟了。
不。仔细回想,宗盐当时并没有回答他。是他自己胡思乱想推测的。
宗盐没骗他,主人不会骗他。
“走吧,去那个奶茶店。”
宗盐背着书包,准备离开这条小巷子。
司疆站在她身后,心跳开始加速。
不是兴奋,不是喜悦。
是抗拒和害怕。
但宗盐的决定不会因为他而改变,如果不想被丢下,司疆就只能跟上去。
他低下头,把外套的拉链拉到了最高,衣领快碰到下巴,身上只有脸和手露在外面。
“主人。”
宗盐回头:“?”
“我能要一个口罩吗?”
她看到司疆手捂着脸,脸上藏着她从未见过的自卑。
装修温馨的奶茶咖啡店里,两个店员在柜台忙碌。
这家店的生意中规中矩,主要是靠附近的学生和一些老顾客,因为是小本生意,人手有限,老板还没想过要开通外卖。
店里有好几个座位,点杯饮品或者一份甜品,可以在这里坐一天。
宗盐高考后曾在这家店打过暑假工。
杨静和她的闺蜜们就是这里的常客,她们住在这条街上,从小到大不知道来这家店做客过多少次。
反正想不到新去处了,她们就直接约这儿,点杯咖啡或者奶茶,再外带点吃的,就可以在这里聊一天的八卦。
今年也是她刚上大学的第一年,就考的本市大学,所以周末常常溜回家,和朋友聚会。
高中被禁止早恋,可她早就偷偷摸摸谈了好几段了,无论是班上那几个长得不错的,还是校篮球队的,亦或是小混混,她都谈过,不过都谈的不久。
杨静总觉得他们差点意思,刚上手时还挺好的,但很快就会注意到他们身上的缺点。
上了大学,也有学长追求她,这不,都跟着她来这了。
学长颜值还成,所以杨静就搅着杯子里的咖啡,听他吹牛,时不时点头,装出惊讶赞叹的表情。
她无聊地观望店里的人,心里毫无波澜,直到看到角落桌子的一个侧脸。
靠!靠!
她得赶紧给姐妹们发微信。
这破店子里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天菜的!
杨静双眼放光,趁学长去洗手间,直白地打量独自坐在角落里的男人。
她用她多年追星经历发誓,这个人,虽然戴着口罩,穿着也普普通通,但是看体态和气质,口罩上露出来的半张脸,一定是个极品!
心中澎湃的兴奋已经让她把学长抛到了九霄云外。
不行,遇到就是缘分,看他好像也是一个人,说明大概率单身,她一定要去试试。
杨静掏出眼影盘,检查了一遍自己的妆容,顺带补了个口红,然后理了理刘海,朝那边桌子走去。
司疆正全身紧绷地缩在角落里。
他双手放在膝盖上,手指扣着骨头,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
怎么办,只有他一个人在这了。
宗盐说她去趟卫生间,让他乖乖等在这里,不要乱动。
他想跟过去,可被拒绝了。
“公共卫生间,你站在那不方便。”
甩下这句话,宗盐就走了,只留他独自坐在座位上。
店子里人不少,各个脸上都带着笑意,和同伴聊着天。
如果是以前的司疆,他这会已经不甘寂寞地挑个顺眼的女生,过去搭讪了。
可是现在,他对每一个不属于宗盐的声音都极其敏感,那些生活气息,不经意间的视线,都让他想拔地而起,逃离回自己的家。
那个只属于宗盐和他的地方。
再忍忍,司疆,再忍忍,主人就回来了。
忍一忍,等主人做完事,就会带他回家,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你好啊,帅哥。”
司疆抬头。
一个不认识的女人站在他面前,离他半米都不到。
她朝他笑了一下,就坐到了宗盐的位置上。
“这里没人吧,我能坐下吗。”
司疆眼睛转移到对面的座位上,为什么她要坐主人的位置?
“是这样的,我刚刚就注意到你了,想说能不能认识一下,加个微信?”
杨静自信地掏出手机,打开二维码。
她长得不差,搭讪从来没被拒绝过。
可对面那个大帅哥却好像个听不懂人话的机器人,只愣愣地盯着她的手。
我的手怎么了?
咦,这桌子上还摆了个电脑。
“我没有微信。”
她听到大帅哥很冷漠地回答,顿时脸都僵住了。
没有微信?什么敷衍到不行的拒绝方式?
这年头怎么可能会有年轻人不用微信。
就这么看不起她吗?她杨静难道丑到一个男生这么不给面子吗?
一股子暗火飙上心头。
杨静恼怒地问:“帅哥,你开玩笑吧?”
司疆快要窒息了,为什么还要找他说话?主人回来了怎么办?
“没有就是没有。麻烦你起来,这个座位有人了。”
他硬邦邦说道。
杨静气得一跺脚,拿起包站起来:“有什么人啊,你都只点了一杯咖啡,骗谁呢。”
“真的是,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
这个时候,一般男性都会说对不起,来表示自己的大气了。
可是司疆仍旧一动不动,像个木头一样杵在那儿。
杨静越想越气,觉得自己肯定看走了眼,搞不好这男的其实口罩下面丑得很。
之前的猜想都是自己的错觉。
“杨静,你怎么离开座位了?”
学长不知何时回来了,找到了这。
他看了眼司疆,一愣,随即心头生出强烈的威胁感。
“学妹,这是谁啊?你的朋友?”
不是吧,这男的一看就快一米九了,自己才一米七出头,虽然对外报的一米八。
杨静表情不好看:“不是,不认识。“
“哦。”
学长偷偷松了口气,转而忽然意识到不对,不认识为什么靠这么近。
不会自己要被撬墙角了吧?
他警惕地看向司疆,越看心里越虚,以他对男人的了解,这家伙本钱一定牛逼啊。
要真和他抢杨静,他能有几分胜算啊。
不过,这男的穿的衣服,又土又旧,全靠半张脸和身高顶在那。
穷鬼长得再好看,也未必有竞争力吧?
可,学妹的眼睛还是粘在这人身上。
学长心里烦躁,看司疆戴着口罩,神情躲闪,又见他太阳穴附近有着不明显的疤痕,心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大胆的猜测:不会这哥们戴口罩是为了遮丑吧?
他心思一动,扬起笑意:“兄弟,我是理工大的,你呢?”
说着,便伸出手,示意要和对方握个手。
司疆还没来得及拒绝,就见对方的手在空中突然转了个向,抓向自己的口罩:“兄弟,你这里好像沾了脏东西,我帮你看看。”
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口罩就掉了一半,一张遮羞布被猛地摘下,仿若赤身裸体被丢入人群之中。司疆下意识用手捂住脸,看向面前这对男女。
只见两人吃惊地盯着他的脸,表情无比讶异。
司疆的心,一下子沉入谷底。
“还以为多帅,原来是个疤子脸,无语,浪费我表情。”
“学妹,你别这么说,这可能是人家的伤痛。”
“你看这兄弟,估计家里条件也不是很好,可能脸受伤也没有钱去治吧,真是可惜啊。”
男性假惺惺的话语,女人嫌恶的视线,就像两条毒蛇,立在司疆面前,对他嘶嘶地喷着毒液。
司疆颤抖着手,想把口罩重新戴回去。
“穷鬼,丑鬼,还好意思拒绝我。”
他听到刚刚还对他满脸春意的女生小声吐槽。
心里冒出来一股怒火,却很快又被沉沉的抑郁压下。
有什么好争的,他现在确实就是丑。
司疆沉默地戴上口罩,像一块石头一样坐在那儿,不给任何反应。
再好看神气的五官,配上他现在灰暗无光的眼神,也没有一丝吸引力。
杨静还想最后再酸一句,好挽回自己被丑鬼拒绝的颜面,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平淡又带着冷意的声音:“麻烦让一下,你们挡住我的路了。”
不等她反应过来,她和学长便被推到一旁,对方力气之大,差点让她摔倒。
“你谁啊,推我干嘛。”
杨静气恼。
宗盐没理她,坐到了自己位置上,马上收到宠物灼热的视线。
她眼神软了一瞬,伸手,摘下司疆的口罩,手掌安抚性地抚过他的脸颊。
“别戴了,给你点了杯拿铁,就送过来。”
司疆有些惊喜地点头:“好,谢谢主……你。”
一瞬便把杨静两人抛之脑后,脸上迸发出耀眼的神采。
宗盐把口罩收到书包里,然后转向旁边杵着的两个人:“我们要忙了,两位没事就不要打扰了。”
原来这个座位真的有人。
杨静脸一下红了,羞耻极了,拉着学长转头就走。
靠,原来真有主。
呵呵,两个人还挺配,脸上都有瑕疵。
不过……杨静冷静下来后回想,那男的其实还是很好看,抛开脸上的疤不谈,尤其是在女的出现后,一下子就从一潭死水的状态活了过来。
真的……她眼光果然没错。
不过,穷鬼,还有主了,算了吧。
宗盐把电脑打开,插头插进插座里,很快便进入工作状态。
司疆捧着刚到手的拿铁,一口一口啜饮,偷偷摸摸看着宗盐。
这玩意要是放在以前,他只会觉得口感廉价。
但是过去这么久了,他的生活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
这杯去了糖的咖啡,反而让他品出了一份甜味。
他挪着椅子,慢慢靠近宗盐,第一次注意屏幕上的内容。
吃惊道:“cad?”
宗盐的操作极为熟练,司疆都跟不上她的思路。
虽然他们建筑设计这个专业,也是得学会cad的,可大学生嘛,都是混个证,大部分人要等到工作了,才会真正研究cad制图。
可看宗盐电脑上呈现出来的水准,已经比他们不知道强多少倍了。
司疆一时间心里复杂,他只知道宗盐成绩好,但是其实没怎么在意过,不过就是个啃书的书呆子。他要是肯学习,也能做到宗盐这个地步。
可这都是他以前的想法了。
有几个大学生,能像宗盐一样,这么熟练地制图?他想起宗盐说的卖图纸和工作,估计她已经靠这项能力给自己赚了很多钱了。
他?如果不是玩游戏,坐电脑跟前一小时就凳子着火,恨不得立马走人。他根本比不了。这和读书已经关系不大了。
“主人,你很优秀。”
司疆发自内心地感叹。
宗盐只是瞥了他一眼,不做任何反应。
司疆也不伤心,他在一旁专注地看宗盐绘图,看着看着,看着看着……
手臂一热。
宗盐低头,宠物睡在了她手边。
毛绒绒的头发挡住他脸上的伤痕,只露出优越的五官,安静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