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开始二王爷薛崇简所发出的那个不留预备营全力向洛阳城上冲锋的命令便可以看出,关于眼下这场洛阳城的战事,二王爷以及张宏的意思都是没有打算给双方攻守兵士留下一些相互试探的时间,他二人根本便是要在没有任何前戏的酝酿下便直接让这战事进入白热化,如此一来便也直接让这场战争来的更为残酷更为凶狠。
丑时未过,战事不过才持续了一个时辰左右,洛阳城墙下所堆积着的尸体便已经可以用横陈叠放来形容了。在城墙之上烧油火把的映衬下,此刻的洛阳古城城墙处根本便是人间炼狱,那一具具死不瞑目的尸首只有极有的一部分乃是全尸,断肢断臂横飞乱扔之下,洛阳城下血流成河。
校尉刘栋此刻便就置身于洛阳城下的这等炼狱之间,出身凡凡的他既然能够一步步从一个普通小兵爬到现如今的八品校尉,那当然足以从侧面证明了他的久经沙场,而事实上他这一生自从到了服兵役那年起,他这大半生完全便是戎马之生。
年轻的时候在边疆与番子作战积累了不少战功且存活下来的他本以为在后来调入京后便可以远离那些噩梦远离那些血腥,可真当后来入了京,却也正赶上韦后一乱之事,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在京城其实远比在边疆更要危险更要骇人。
可他没得选,他那一家都以他为豪的同时也都靠着他支撑,所以他只能一步步的走过来,经历了韦后之时的有惊无险再到此时的绝对危险,刘栋早已麻木,现如今的他唯一所期盼的便是这场平叛之事能够尽早结束,他也能够一如边疆那般拥有着幸运而活下去。
就算不能活下去……那也希望朝廷希望二王爷能够依着动军之前所说的话而善待他的家人。
他们是大唐的兵士,此时大唐的兵役也决定了他们的一生本就应该是这样的人生,所以再如何危险至厮的处境,都不能打败他们麻木且充满着希望的心。
为了家庭而付出一生的男人,都是伟大的男人,哪怕他禽兽到不如禽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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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下整整满编的一营都已经投入在了这该死的城墙之上,可除了那高耸着的洛阳城墙上的血迹斑斑,迄今为止刘栋依旧没有做出任何成绩,这让他有些心寒,但同时却也彻底激发了他在边疆时的血性,他望着那城墙,听着身旁处处的惨叫哭嚎声,原本只是坚决中带着些麻木神情的脸色在此时逐渐狰狞,他抽刀,仰望着云梯的尽端:“凶残的番子杀不死老子,难道这些个叛军就真的能够让老子葬身于此?”
刘栋紧紧的捏了捏他家中妻子在他来这洛阳城前送给他的贴身护符,看着身旁已经寥寥无几的手下兵士,率先抢上云梯:“随老子再冲一次,拿下洛阳城,我等富贵终生!”
为了大唐的荣耀而战?那是扯淡。若是没有二王爷薛崇简在动员大军之时的那一番言辞,此刻他手下的这四万大军又如何能够拥有这等视死如归的气势?
随着刘栋这一言落下,他身旁那些原本已经有些了畏惧之心的兵士再一次团结到他身旁,这些兵士都是几年前随他从边疆回来的,所以刘栋的号召力真的不用怀疑。在刘栋亲身而攀爬上那云梯之后,兵士们便就像是忘却了生命可贵一般,死死的咬着唇,带着不知是自己又或是别人的血,向着洛阳城头急速爬上。
城墙上,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有一条燃烧着火油的巨木向下翻滚,恰恰是向着刘栋身上直砸下来,惊的他身下兵士将要退却之时,却见他们的校尉刘校尉暴吼一声,狠狠的将手中长刀挥出,击偏了那巨木下落角度的同时也挽救了他身下的一众弟兄,但,也将刘栋不可闪避的一并砸了下去!
兵士大惊,忙转身向下去望之际,却已有几个与刘栋交情素来不错的兵士大呼:“将军!”
刘栋当然不是什么将军,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校尉,可自从在边疆的那一年,这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校尉誓言要带着他的弟兄都成为将军之时,他便真的成了他这一营的将军。
巨大落在刘栋身上,砸的刘栋当场便抽搐了起来,可他没有死,他强自吐出了口气,用尽力量将这燃烧着的巨木推开之后,吐了口带着鲜血的唾沫,摇晃着站起身,向着云梯之上露出白牙一笑,随后便决然而再次走向那云梯,挤入云梯之下的一群弟兄,他再一次的爬了上去:“跟我上!”
跟我上,而不是给我上。
一字之差的学问用在领兵一道之上,那所能激发的士气当然是不可同日而语。刘栋能够拥有如此高的威望,那也是因为他手下的这些弟兄从来没有听他们这位校尉叫嚣过‘给我上’!
看着将军再一次的爬了上来,本就在云梯之上的兵士哈哈一笑,浑然忘却他们此时的处境,也像是根本看不到那天空中不停歇而落下来的大石滚木,矫健如猴子似的他们手脚并用,咬着刀剑向上爬去。
然而,便也就是在刘栋再一次的爬了三分之一云梯之时,自他们头顶却突然浇下一桶滚油,首当其冲的当然是他头上的弟兄,可是,没有一个人跳下去试图去闪避,最上的几名兵士在这火油落到身上之后,惨叫着之时却犹自死死的抓着那云梯……
等到火油落尽,这些兵士便再也没有了力气,一个个向下坠落着,一条条性命陨落着……
刘栋死死的瞪大了双眼,头上的弟兄死伤已尽,这时的他不可避免的再一次成为了首当其冲之人,可他没有任何停顿以及胆怯,深吸了口气的他铁青着脸依旧是顽强的向上攀爬!
近了……
“距离那该死的城墙真的近了……只要上了这城墙,老子就可以给弟兄们报仇了!”刘栋大口的喘息着,欣喜着。
然而,他却未曾注意到城墙之上的弓箭已经满弦……
…
…
战争便是如此。
身处后方的二王爷与张宏兴许不能亲身感受到城墙下的惨烈,可从他二人皆是发白的脸色却也能够看得出他二人其实也很清楚前方的惨烈,然而,即便如此,二王爷薛崇简与张宏却依然都还是那副八风不动,好似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的模样。
寅时。
城墙下斥候带回一条让薛崇简与张宏颇为惊讶的消息,主力大军强行攻拿的东城墙在他二人眼前依旧牢不可破,可原本只是派了一小部分兵力试图吸引城内兵力的南面城墙却取得了惊人的效果。据斥候报,几乎已经是快要拿下了南城墙!
这让二王爷有些犹豫了起来,无论是依着战场常理或者领兵一道来说,在此时都应当往南侧投入更多的兵力,这样才能以最小的损失来进入这洛阳城。可他与张宏原本的计划却根本不曾考虑过这一点,因为在此之前张宏唯一的目标便就是东城门!
转身看了眼张宏,薛崇简自那始终将视线放在城墙之下的少年面上发现许多坚定的神色,他当然知道张宏肯定也知道这个时候是该放弃一下东城墙了,但就算是知道,那少年好象也根本没有这个意思,他甚至居然是根本不曾理会过二王爷薛崇简的犹豫以及询问的眼色!
他是走火入魔了。
二王爷如是苦涩而想着,迟疑着是不是要改变一下计划之时,面色极是发白的张宏突然开口,没有人注意到他开口之时嘴角那一丝若隐若现的血迹,也没有人知道其实这个时候的张宏在看着那一条条鲜活的性命就此凋零时是多么的愧疚。他指着那洛阳城墙之上,轻笑道:“王爷您看,城内似乎是有些抵挡不住了,外强中干说的怕就是如此吧。”
薛崇简知道这少年这话的意思,他也知道这少年这话一出怕是更不可能放弃东门!然而,他才是这四万大军的大将军,他不能完全依着这少年的那些私心就让这四万大军伤亡惨重到他无法接受!
“王爷……真的不能退。南侧之所以能够取得战绩,那是因为东侧的形势在逼迫着南侧没有了源源不断的后援,若是您此时改变了战略,那东门只要可以缓口气来,南面怕……”张宏好象是猜到了二王爷将要说的话,他轻声言着,似乎是以大局而劝说着薛崇简,可其实……
“若此时南侧一鼓作气,入城不是没有机会,你应当知道,我们更快的入城对城内的楚图怕也会更好一些。”薛崇简皱了皱眉,他也在变相的劝说着这少年。
这当然是个分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