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朝局下,有太多的人或是因为欲望,或是因为野心,也有因为抱负,这许多人因为各自不同的目的,又拥有眼前共同的既得利益时,便会在有心之人的牵头下,团结在一起共同谋事,久而久之最终也就是了所谓的政党。且先不论政党的存在本质上究竟是好是坏,单就这政党的特性而言,排外无疑是其主要特征,所以这也就不可避免的造就了党争。
所谓党争便是指几个政党间利益有所冲突时会产生的一路争抢,这在任何一朝局下都是必然存在的,究其根本不过也还是那些所谓的欲望以及野心。
表面看来党争是极其晦涩且充满着许多不确定因素的,可事实上在党争之中所有人都忌讳都尤其看重的也还是那些不确定的因素,比如立场。
立场这一词看起来简单易懂,可其实却也是大多数沉浮仕途一生之人所最终都不能通晓,不能决定的。
便如现下的张宏,对于他这熟知日后党争之人,他目前所面临的一个最为艰难也最为难以抉择的便是该如何摆正他的立场,太平公主与平王李隆基的争斗也由姚崇一事引发端倪,张宏自是知道这场争斗在日后终将不可避免。可因其与太平公主的关系,他根本不能选择日后必将取得最终胜利的平王李隆基,这是他的不得已;再者,虽说平王李隆基最终定会鼎定乾坤,君临天下,但就眼下而言,他所拥有的权势远不及太平公主,而便是张宏也深知在这场争斗的起始,平王李隆基一直处于太平公主的压制之下,毫无还手之力。
一方面依附且出身于公主府,一方面却也深知平王李隆基最后的不世之颠,这也便就造成了张宏目前立场的尴尬,他当然知道若他永远不能改变他现下所处的立场,那无论他再如何的万上之上,也终将被这历史的洪流所湮灭。
所以因为这对于日后的忌讳,以及自身立场的难以抉择,张宏这一段时日与平王李隆基甚少来往,仔细算来,自韦后事毕,除了当日太平公主府一宴外,他再无平王李隆基有过任何交集。无论如何,他心中对于此事总是充满了许多无奈苦涩。
故而,当这时得知平王李隆基竟是在前院议事厅等了许久之后,张宏便连推门入内时,也仍旧忐忑,他完全不能确定他该以何种姿态来面对这日后的一代君王。
所幸,今日并非平王李隆基一人而来,有持盈在旁,再加上李隆基也刻意与张宏回避那些朝事,所以这时张宏入厅后,倒也仍能相处自然,即便他心中始终忐忑始终无奈。
张宏向李隆基见礼罢,便依从他手指所向,起身步向持盈那处,坐了下去。而从张宏入厅,到他坐在了持盈身旁,持盈都是安身坐在那处,含着一些不该有的幽怨之意眼看着张宏,却从不曾开口说话。
自是能够察觉到张宏的局促,以及持盈的幽怨,李隆基在轻笑一声后,边把玩着手中暖茶,边看着持盈而开口言道:“今日乃是持盈执意要来,本王这做兄长的也只好冒昧前来叨扰。”
“不敢。”张宏不动声色而回了平王一句,却随即也是看着身旁微显羞态的持盈,他知道这位玉真公主乃是李隆基最为喜爱的一个妹妹,也是现下的皇帝陛下最宠溺的小公主,所以在此之前张宏也曾刻意的讨好了这位小公主,虽说也因持盈的清纯可爱,但毕竟张宏的动机并不太纯。
只是带着一些叹息与爱怜看着持盈的李隆基,在张宏言后,先是浅饮了口手中暖茶,随后微笑而道:“本王知道你是刚由公主府出来,既是如此,那想来于昨夜之事你也定有计较,本王便也不再插手。”
张宏这时忽然觉得很好奇,他这时也注意到李隆基在持盈面前说起这些事时显得十分随意,而当张宏再想起先前他与未登基的相王言朝事之时,似乎相王也不曾回避持盈,这其中有些古怪,张宏自是极为不解。不过,平王李隆基的话最让张宏在意的并非此事,他当然能由李隆基的言语之中听出李隆基原本是有意要插手此事的。因此,张宏微微动容,极为认真对李隆基恭身言道:“承蒙王爷一向抬爱,小可昨夜确实孟浪,其中影响倒不敢再来劳烦王爷多心。”
李隆基摆了摆手,他最欣赏的便是这少年对他那些真诚的意味,虽然他也很费解为何出身公主府的张宏会对他显得更为真诚,但他显然不会怀疑张宏的别有居心。将手中暖茶放在身前桌上,平王李隆基一敛笑意,随意凝重而对张宏再言:“本王虽是不会插手此事,但不代表会袖手旁观,就本王所知,你昨夜闯下的祸凭你一人不足以应对。”对于王家那些京中世家暗地里的实力,李隆基自然认识的尤其深刻,言罢这一句,李隆基再道:“不过好在有姑姑为你做主,你倒也无须惊慌。”
哪有半分惊慌之意,这时的张宏面上乃是再为自然不过,而他的这份镇定落在李隆基眼中,却是叫李隆基稍为一顿,随后斟酌言辞而道:“前面的事你尽可放手去做,玉儿的公道你理应讨还。至于底线……”轻轻沉吟罢,李隆基不掩自信决然,看着张宏那一双清澈的眼睛:“由本王替你把握。”
豁然而起身,张宏极是感动,在他尤其凝重而对平王再次恭身时,他当然也清楚平王这最后一言根本便是在说无论这事影响再大,后果张宏再如何的不能承担,也都有他在一旁,这根本便是给了张宏一个足够让他安心至极的保障!
张宏言谢罢,李隆基伸手虚扶张宏起身,自他那双剑眉间,透露着他对此事决然的态度。
“本王今日等这几个时辰来便只是有这些言语要赠予你,现在时日也不早了,这便告辞了。”不过才说这么几句,李隆基竟是微笑起身,这让张宏诧异之时却也更为感动,他很难理解风头正盛的平王在他府上等他这般久,竟只是为了要安他的心。
平王李隆基乃是极为干脆果决之人,在他起身时便也伸手拉住了一旁的持盈,而根本不为张宏留下挽留的余地,所以无奈而苦笑下,张宏只能随平王步出这议事厅。
只是在推开厅门时,张宏自然认真而对平王言道:“王爷如此厚爱,小可无以为报,日后得空定当前往王爷府上垂谢恩泽。”
张宏这一言却是叫本欲抬脚起身的李隆基稍稍停顿了下,在他转身时却是一脸笑意:“早该如此了,本王也想邀你到我府上去看看本王所创的霓裳羽衣曲,就本王看来,定不比本王姑姑府上差。”
张宏轻笑着连声言着自当如此,可也在他说话之时,却见持盈轻轻挣脱了李隆基拉着她的手,转而向着张宏轻声言道:“我想去看看玉姐姐,可以么?”
这一言却是叫张宏有些稍怔了起来,他当然不会知道持盈是在想些什么,于是他只好看向了平王李隆基,但却看见他只是微笑着并不言语,神情间有些玩味有些古怪。
玉真公主的要求,既是平王根本不曾反对,那张宏自然也别无他法,他只好引着平王与持盈二人向着后院走去,只是这时的他当然能够想到这位小公主怕是知道了玉儿乃是张宏未曾过门的妻子,于是好奇,于是嫉妒。
阿娘,叶婶,玉儿等人今日一天都不曾由阿娘房屋内离开过,在张宏自门外叩门时,他虽是能够听出阿娘言语中依旧的冷漠不想见他,但却也不得不强自苦笑而道:“平王殿下亲来探视叶婶。”
平王乃是何人阿娘等人自然不晓,但既然贵为王爷,那以阿娘这等身份之人自然忙开门迎了出来,甚至便连刚能下床的叶婶也跪在了门槛处。
见张宏阿娘跪身在那处,平王先是瞧了张宏那少年一眼,随后却也忙亲自上前扶起张宏阿娘:“本王与张宏乃是义气相投,今日前来乃为客,诸位万勿如此。”边说着,微笑自若的平王也一一扶起叶婶等人,显得极为亲和。
阿娘与叶婶均是诚惶诚恐而深道万福,在她二人作态间,张宏显然能够发觉阿娘似乎较之叶婶而言更为从容。
也在张宏奇怪间,持盈却是径自走向了玉儿,这时已然知道这持盈身份的玉儿自然是对公主这身份极为惶恐,在她连连恭身时,便连头也是不敢抬,只是看的一旁张宏莫名心酸了起来。
“你便是玉姐姐?持盈时常听起宏哥哥念及你呢。”持盈清脆的话语落在那处,却是叫玉儿更为慌乱,她毕竟从前仅仅是一普通民家女子,何曾想过能够见到什么公主王爷。
似乎根本不介意玉儿的惊慌而口不曾言,持盈犹自微笑时不停的说着一些话来,倒让一旁的平王李隆基看起来甚为无奈,只是在他与张宏阿娘说话之时连声道着,持盈不懂事之类。
极为自然的与玉儿说着话,张宏便就站在一旁看着持盈与玉儿,却觉这两个都是貌美异常的少女,一个娇羞,一个清纯都是煞为惹人。而最难得却是即便是以持盈这身份,在她与玉儿说话之间不曾有半分居傲,言语随和,自显亲近。
一直到后来持盈起身,玉儿都不曾开口说话,只是局促而微笑着。
后来,平王李隆基也终于带着他那妹妹持盈告辞离去,而也在他抬脚之时阻止了张宏的相送。
看着那一对出身皇室身份尊贵的兄妹这时离去,张宏下意识的便走到玉儿身旁,径自拉起玉儿之手时,却是感觉到一处冰凉。这更让张宏心碎,他当然知道方才持盈那亲近可爱其实已然是刺到了玉儿的心,难免会让玉儿有些自形相惭之意。
持盈,无论再如何的单纯清纯,却终究乃是一位公主,她与玉儿二人的出身造就了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处事之道,这时当张宏再想起方才持盈那掩饰的极好的嫉妒时,却不免让张宏隐隐有些忧虑了起来,他能够猜出一些持盈的想法,也当然知道平王允许持盈来这后院所存的心思,尽管持盈已然做的够好,掩饰的够好,但她那些作态在张宏眼中自然仍显稚嫩。
“你放心,我不会再容许有人能够伤害你。”握着玉儿稍显冰凉的手,张宏喃喃自语时却是依旧望着平王与持盈离去的背影。
再如何心善单纯的少女,怕也不会容许心上人别有他属,更何况这少女乃是大唐的公主。
…
…
随阿娘,叶婶回房后,叶婶面色虽仍不太好,但毕竟能够下了床,而自张宏回房起,便不曾松开玉儿的手,却是逐渐暖了玉儿时,也使得玉儿面上更为娇羞。
扶叶婶躺在了床上,阿娘转身看着张宏,待她看见张宏仍是牵着玉儿,而玉儿也是那般的可爱时,眼中闪过一道欣慰之色。但随后,却转身一派冷然,对着张宏喝道:“跪下!”
张宏稍惊,不过始终不敢违逆阿娘的意思,这一双自来到唐时甚少跪人的膝盖也根本没有任何犹豫,直挺挺跪在了阿娘身上,只是,手却仍是牵着玉儿。
“向你叶婶赔罪去。”毕竟乃是自家儿子,阿娘见张宏真是跪了下去,也有些不忍,在她转身看着叶婶时,张宏忙也跪步到了叶婶床前。
叶婶躺在那处看着张宏,她何尝不曾知道今日之事已然使得张宏一日一夜未曾合眼,于是当她瞧见张宏那双通红的眼睛时,终于忍不住眼眶湿润,稍稍垂头而看着张宏犹自牵着玉儿的手:“罢了……也须怪不得你,这都是玉儿的命……”
“婶婶万勿这般,都是宏儿的过错。”张宏显得惶恐,但却极为真诚:“还请婶婶放心,宏儿日后定不会再教玉儿委屈。”
根本未曾掩饰的情意也是叫玉儿更为窘迫,昨夜之事虽是叫玉儿惊吓至极,但毕竟有今日一早阿娘的作陪,玉儿已然好了不少,在张宏说罢,玉儿也是上前几步,坐在叶婶床头时依然挣脱不得张宏的手,于是玉儿面色一派红润:“阿娘……”
但见叶婶也谅解了张宏,又见张宏与玉儿显得如此亲热,阿娘在一旁看着,眼中含着许多欣慰,在这处房屋内,张宏最为渴求的亲情温情处处弥漫。
…
…
陪伴阿娘与叶婶说了许多话,当张宏也终于确信玉儿已由昨夜阴影走出了不少后,自然心情更为愉悦,以至于在后来他与阿娘,叶婶说话时放肆了不少,惹得叶婶失笑的同时,一家人更为融洽,确实是其乐融融。
不过,张宏始终不便在房内停留太久,他昨夜所行之事会带来的影响在经过这一日后,理应引起不小的动静,故而在他由房内出来时,却也深知即便是一日一夜未有合眼,他这时仍不得不强打精神来,在面前的依旧是凶险处处,容不得他能稍有停步歇息。
由房内出来时,张宏首先便是看到富贵守在门外,他当然也能看得出富贵守在这处是有要事的,但却不等富贵开口,张宏首先便开口去问:“叶天何在?”
富贵笑了笑,他真的很好奇这少年如此年纪怎能如何冷静自若:“小少爷在少爷书房读书。”
“他识得几个字?”张宏问着时却也十分奇怪,他当然知道叶天自小便被送去当作酒楼小厮,那应当不能接触书籍之类。
“少爷放心,小少爷在酒楼时便时常留意,那酒楼中人怕是教了不少字予小少爷认识。”富贵轻轻说着,其实便连他心中对那叶天也是赞叹不已。
张宏动容,这时的他再也不会担心叶天的将来,能够在酒楼做小厮时便那般用心,这叶天定不会仅仅是寻常少年。在张宏不掩赞赏点头罢,便又问富贵:“可是有事?”
“韦和回来,在楚公子先前那处房内等着少爷。”富贵如此言着,却随即见张宏也忙向前院走去。
楚图先前在张宏府上所居的那处房屋极为狭窄,而那时无论张宏再如何言说,楚图也始终不肯更换房屋,所以当这时张宏急忙步入那处小房屋时,却也发现一切摆设如同以往楚图在时一般,便连窗户也用黑布遮着,由此可见那位楚公子的性子,不是一般的冷淡。
韦和为张宏开了房门,迎张宏坐好之后,先是为张宏斟上一杯暖茶,随即开口,但并未先去言起朝事,反而径自去道:“小人来时,见平王殿下刚刚离开。不知平王……”
张宏边饮暖茶,边摆手言道:“平王此次前来乃是要我放心,说是无论何事都有他来担待。”对于此事,显然还是不瞒韦和比较好,这更能让韦和安心。
虽然张宏言语随意,但依旧叫这狼子野心的韦和惊讶不已,直到这时他才不得不再次审视起这位手段狠辣,行事古怪不可捉摸的大人张宏。
“不要以为平王殿下仅仅是看重于我。”张宏能够察觉到韦和眼中的惊讶佩服,在他冷笑之时,也接着言道:“之所以言道要给我一个所谓的底线,其实也不过仅仅是个场面话,他又怎能不会知晓此事若是太平公主插了手,那我便已是无甚凶险?所以如此一来,平王既可落下人情,又可安然看着太平公主与京中那些世家争斗,坐得鱼翁之利。他何乐而不为?”
韦和下意识的便眯起了他那双充斥着野心的毒目,他不能不赞叹大人的心思慎密,这才过了多久,大人便可将其中利害分析这般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