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这种东西,其实是把双刃剑,若是这野心在失去了理智的时候又刚好有欲望这催化剂从旁影响,那最终这野心便会极具膨胀,或是走向辉煌,或是迎接灭亡。反之,若是在拥有着野心的同时也仍能保持着理智,那这些野心其实已不能再算作是纯粹的野心,说的好听一些,可以称之为志向,或是追求。毫无疑问,此时表面看来似是已然失去理智不顾一切试图向上攀爬混至上位者那个圈子的少年张宏由本质上而言,他从未曾失去过他心中那些理智清明,在他表面所显露出来的令人发指的野心下其实有太多的谨慎小心。他的那些野心,由始自终,只是针对表现在那些关注着他,试图掌控玩弄于他的那些上位者面前,便好比如现下的太平公主,好比如此刻志得意满的临淄王李隆基。
相王给张宏画了一张漫无边际的饼,用张宏的话也可以说为相王开了张无任何限制的空头支票给他,并且这空头支票来的也确实靠谱,无论由张宏所记忆中的历史还是他由今夜相王所离开公主府时的那些话来看,张宏都已然肯定相王最终称帝登基似乎已为定局,所以这未来皇帝陛下亲口向张宏所开的这张空头支票,若说张宏真的是一点儿都不动心,那显然是不可能的。可张宏最后却只能按奈住他心中的那些蠢蠢欲动,毫不拖泥带水的拒绝了相王。
先前太平公主所赐予张宏的,他无一不接受,乃是他深知无论如何他也脱不了与公主府的关系,所以后来在太平公主将他摆在台面正面与韦后相抗冲突之时,张宏没有半分拒绝不从,毅然而然的听从太平公主旨意与临淄王合谋一处。尽管那时的他心中也早便很清楚太平公主只是在利用他从临淄王与韦后之间打破那些微妙的平衡,可他依然甘愿做这公主府的一个马前卒。
但是,当初甘愿为太平公主所利用所操纵乃是因为张宏深知他现下不能与公主府脱开关系。可相王不同,此等时刻下,韦后已然覆灭,相王即将称帝之时,若是张宏再对相王这处表现出窥视之意,那对于太平公主而言,他根本便是在自寻死路。所以在经过这一夜更是深切的体会到相王这位貌似平庸无能其实城府能量浩瀚到令人摸不到一点痕迹的张宏更是不敢轻易投身相王府,虽然他已是知道相王不日便会称帝,但他仍不得不深深的忌惮着太平公主那显山不露水,堪称滔天遮日的权势。
便连表面上真正围在了权势中心的韦后也不过仅仅是太平公主殿下手中可任意把玩的一粒棋子,那他张宏又能够凭什么而敢在相王与太平公主二人间摇摆不定?
一路走来,相王说了许多话,而也由相王的这许多话中不难看出相王对张宏的拉拢之意,事实上便连相王本人心中也以为张宏并不会很干脆的拒绝他这拉拢,毕竟,近日来突然崛起的少年张宏,在相王眼中是毫无任何根基可言的,所以依正常思维逻辑来想,张宏怎样都没有拒绝他的理由。可在随后,张宏不仅先前在公主府拒绝了一次,更是在后来没有太平公主在场的情况下张宏依然拒绝了相王。这可能会让相王有些不解,但张宏却一直都很清楚他的言行。
相王在此时韦后已除,朝局看似将会大定之际竭力拉拢张宏这等不仅才识过人,更是身份特殊之少年时,用意不可谓不深。可他却是不知,他所能够预料到的日后之事在这少年张宏的心中其实已然乃是定局,他以为他那三郎,也便是临淄王李隆基与太平公主日后可能会有的争斗是此时极少人能够看得出来的,可事实上,他的这些预料在这张宏眼中根本便是不可避免。所以很清楚日后这些事的张宏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再来与相王走的近些,也是因此,张宏才会两拒相王。
成为太平公主手中的棋子是张宏所不能选择的,但要不要再次成为相王日后平衡太平公主与临淄王李隆基之时身前的马前卒,张宏当然可以自己掌握。
…
一路行着而步向自家府上之时,张宏心中除了暗自消化着昨夜由相王与太平公主话中所为他带来的震骇之外,也一直在琢磨着相王此人,很明显,由一路上张宏不时紧皱的眉目间不难看出他心中的毫无头绪。
相王太低调,近些年来他在京中的风评言行甚至与他的王爷身份丝毫不衬,无论是临淄王口中的奉行中庸之道,还是高不危言下的平庸无能都让人捉摸不到相王任何一点的可怕之处。可经由这一夜,张宏当然能够在这时肯定相王这些表面上的平庸无能完全便是一个幻象,不然他先前何来那些自信敢向太平公主当面言明要重掌日后朝事?甚至在当时相王说着焦王等一些皇室王爷们都不具备掌管朝政的资历时,张宏也隐隐猜到除了京中那些王爷们的支持,怕是相王也还有许多便连他那三郎也不能知道的权势罢。
中庸并非无能的代名词,这句话在相王身上体现无疑。
一心暗想着这许多事的张宏,在不知不觉间已然是迈入了自家府门,他想的极是投入,甚至忽视了门外李年等人的见礼,而直到他入府后径自推开府上那处临时的议事厅门时,他才赫然觉察到他已是回到了家中。
因张宏突然的推门而入,正在商议着昨夜之事的高不危与楚图俱都停下了口中的言语,只是在他二人看着面前这少年张宏脸上那些惊疑,震骇,恍然等等许多复杂神色时,他二人当然丝毫不能得知昨夜张宏所听到,所经历的那许多事,许多言论。
随意屈身坐在了楚图正对面那张椅子上,在高不危忙探手为张宏倒了杯暖茶后,张宏这才收敛了心事,转而看着楚图与高不危时,面上又挂起了那份不显浮躁敷衍的微笑,带着一些真诚的意味,张宏也不与他二人客套寒暄,直接轻声问道:“昨夜之事可曾顺利?”
楚图与高不危二人都是点头示意,随后,在他二人相视一眼后,由高不危首先开口为张宏详述昨夜宫内之事,在他言及楚显等人果然在张宏事先的安排之下有惊无险的办妥了张宏所交代之事,而为临淄王由内接应打开城门时,言语中并不掩饰他对眼前这大人张宏能够事先便会预料到这一点而有的叹服之意。
边听着高不危形色俱为紧张认真的讲述着昨夜宫内的那些惊心动魄,张宏也暗自印证着那些宫内之事果然与太平公主在府中讲解的一般,并无太大出入。自然,这也更教张宏认识到太平公主的可怕来,足不出府便能将当时之事所说确然,单就这份指点江山的境界,在这京中除了太平公主殿下,还有何人能有此态势?
也在高不危那般认真言语之时,张宏随意之下看了眼楚图后,却是愕然发现原来在这高不危与楚图身上都是有那般极为相似的冷漠意味,这让张宏在稍能明白为何高不危一向与楚图显得合拍时,却也心中较为安定。
高不危讲述的很详细,但已是由太平公主那处得知这些事的张宏显然是没有耐心认真听高不危仔细说完这一切,所以在高不危言到重甲铁骑这四字之时,豁然而心动张宏便已随即打断了高不危的言语,迎着他那些不解之意,张宏稍显急促,问道:“重甲铁骑究竟是怎样一回事?为何如此一支强势兵力我却从未听闻过?”
高不危当然不知道张宏先前在太平公主府时便已经将这重甲铁骑深记在心,那时张宏不能直接问太平公主以及相王关于这铁骑之事,但毕竟在提及铁骑时相王的惊骇,太平公主的不敢相信都是落在张宏眼中,所以此时张宏当然迫切想要了解这一支骑兵。高不危显然不明大人张宏为何突然如此注重这一兵力,因为在此之前由张宏这处所表现的那些处事手段来,高不危,楚图等人都是以为张宏注重谋略而轻视兵力。
不过,张宏开口相问后,高不危倒也不敢有任何隐瞒,在他努力回忆着当时铁骑所带来的惊人冲击力后,仍是心有余悸:“不足百人的一支骑军便可在面前几百人为肉盾的情况下,仍能轻易冲破近千万骑营轻骑所布置的阵势,大人只须想想便可猜到这铁骑的几分厉害。自是不必在下多言。”
这些话太平公主也曾大略提及过,所以张宏摆了摆手,言道:“说重点,这些铁骑都有何特点,仔细说来。”
“连人带马俱都包裹在铁甲之下,马匹负重超凡,马上骑士也皆为百战精锐。”微有狐疑之色,高不危其实对这些军事也不大精通,所以他只能说出一个大概。在他回忆着那些铁蹄下残碎骨骸时,眼中满是恐惧的高不危,忽然莫名又是苦笑了起来:“整整有五百之数的工匠营,甚至根本未能阻一步铁骑征程便已全然化做了粉末,此时想来,在下也难免心中仍是惊惧。”言着,高不危也是试图将自己由惊惧中再回复过来,因此未待张宏说些什么,高不危又道:“不过讽刺的是,整整五百工匠营中人都是化做了粉末,可偏偏那钟绍京钟总监却是毫无无损的活了下来,这不能不算作是一个奇迹。”
未将高不危后来这一句话放在心上,张宏本就知道这史上享名甚久的钟绍京不会死的太快,因而,这时的他只是将高不危先前的那些话在脑中仔细想着,试图体会到那重甲铁骑真正的厉害。
“日后若是有样一支铁骑在手,那即便不能说纵横天下,却也实在能让许多人忌惮万分了。”在张宏想及相王在公主府说的那些话,也以为这铁骑最终必将属于太平公主时,莫名而发出的感叹。
只是,楚图与高不危二人显然不知张宏心中所想,他二人却都是有些奇怪的看着张宏之时,暗自想着大人的这番心思恐怕是不可能实现了。
张宏犹自叹息着铁骑之事,却未曾注意到高不危在一旁的欲言又止,在高不危那张淡漠的神情间终于有了些决然之意后,高不危坦然而道:“有一事,不危尚未言于大人,乃是当时不危自作主张之事。”
“言来。”张宏随意挥手,并不太在意。
高不危犹豫了下,又是仔细看了眼此时的张宏后,察觉到他面上的那些随意,这才开口言道:“那五百工匠营乃是作为肉盾而被派在铁骑面前,直接说来,这工匠营只是牺牲品。”
张宏仍未看出高不危话中的隐晦以及犹豫,只是顺着高不危的话,他却是在叹息着这工匠营中的五百条人命:“毕竟是受工匠营之助才能安然入宫,临淄王如此一举,势必也会寒了他府下许多人的心,只是,临淄王当时确实无奈……”轻叹而说着这些话,张宏却也在说话之时忽然想到临淄王完全可以不必亲自下令,所以在他复又看向了高不危时,问道:“不过,以临淄王之能也定能看出这些祸端来,王爷当时是要谁下的令?”
张宏说着这些话,高不危却已是微微垂下了头,所以他并不能看到高不危眼中的惶恐,只是在张宏显得奇怪又道:“不过想来也不会有太多人会争着去做这事,毕竟,这其中的要害并不难看出。”随着张宏逐句而言,高不危也慢慢抬了头,而在这时张宏才注意到高不危眼中那些惶恐后,口齿间却是带着难以置信来:“该不会,该不会就是你吧?”
高不危面色很是难看,轻轻点头的他根本猜不出此时张宏所想,所以他倒心中确实担心张宏会因此责怪于他,不过,他倒仍无丝毫悔意,即便放在此时若是再有这事,相信高不危还是会如那时一般来做。
惊讶之色随着高不危的点头而浮现在张宏面上,在他得到了确认之后,心中也是急忙分析着这事可能会为他带来的利害关系。仔细想了良久,在张宏最终只能无奈一叹后,却也是苦笑而言:“当时在场的那些人,似乎也只有你最为弱势,任谁都可以看出你那时身份的尴尬。如此说来,倒也不能全然怪你。”轻叹着,张宏当然也不会因此事而怪罪于高不危,其实这时在他想来已是看清了其中厉害,不可否认高不危下令陷害工匠营一事可能在日后为他带来许多麻烦,但就当下而言,自然是更能取得临淄王的好感与信任。
故此,张宏也不再追究此事,转而言道:“不必再想此事,当时若是换作我,怕也会如你一般决定。毕竟我等现下便深处危境,顾不得以后的麻烦。”
这一番张宏心中真实的想法,却是被高不危以为乃是他包容安慰之言,于是高不危更是感动,向着张宏而面带感激:“谢大人。”
张宏摆了摆手,沉思少许时眼睛一直都是放在对面楚图的身上,他发觉对于高不危此时讲来的这些事楚图根本是未有任何神色变动,还是那一副冷漠至极的神情,这自然也教张宏看得出在他回来之前高不危应已是跟他讲过了这些事。所以稍显奇怪的张宏,在又转头时,直接问道高不危:“昨夜还有哪些特别之事?”
高不危惊讶,张宏口中的特别之事他不明白,在他暗自想着莫不是昨夜之事大人都已知晓时,张宏却又迎着他疑惑的神色而点头:“昨夜之事大体而言我都知晓,只是那些细微之处你须要仔细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