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领命去了,岳昔钧向监斩官从容一笑。
——岳昔钧在狱中同秦寻说的计策,正是坐实“搅动民心”的罪名。她借谢文瑶之力,在市井之中散布自己的讯息,叫说书先生将自己描绘得楚楚可怜,同谢文琼之情更是被一张嘴说得感天动地,冯素贞的故事本就深入人心,此时有了现世女驸马,动容之人更是轻易而众多。谢文瑶又请京中戏班排了新戏,让人心喜于保家卫国的女扮男装的花木兰,唱词朗朗上口,名段更是传唱甚广,一如此时。
此时,戏班文武场又响,正是唱的那段脍炙人口的唱段。戏班里的旦角声音坚韧,引得听者也随之而唱,一人唱,继而二人唱,二人唱,继而百人唱,千人唱,万人唱——
“有许多女英雄,也把功劳建,为国杀敌是代代出英贤!”
这声音盖过了锣鼓,盖过了胡琴,盖过了旦角,好若千军万马齐齐喑鸣,长街上下,小巷内外,人人高声而吼,为岳昔钧争取一线生机。
岳昔钧缓缓挺直了腰背,这一切虽则是她早便计划好,此时身临其境,焉能不动容。岳昔钧热泪顺颊而下,身上之痛似乎也悄然而解,止不住的笑意溢在唇角,她在朦胧泪眼中望向人群,千言万语难出口——也不必出口了。
一片伸冤声中,有人破开人群,直直冲至监斩官身前,急急地道:“大人,太学生为驸马喊冤,宫城前已然骚动不止,陛下急谕,叫暂缓行刑。”
监斩官白着脸道:“谨遵陛下谕旨。”
那人一点头,又冲出人群,回去复命。监斩官吩咐道:“解绑,暂押回牢。”
岳昔钧将适才的话听得清楚明白,心知太学生之事,乃是沈家手笔,看来沈淑慎说服了沈正儒。
岳昔钧被搀上囚车,这次没有戴枷——一则是她几口血吐出,身子眼见得虚弱;二则是戴枷恐又激起民愤,监斩官不敢冒险。岳昔钧靠坐在囚车之中,向四周观刑之人微笑,那些人俱都向岳昔钧诉说些甚么,人多口杂,岳昔钧听不真切,却从神情上看来,皆是些关切之语。
岳昔钧制住了自己往皇宫方向看去的念头,在心中默然道:当真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啊。
岳昔钧一路又回到了牢房之中,她的病不过是被强压下去,但这个病,哪里是人力能左右的呢?
因而,岳昔钧一躺到牢房的稻草堆之中,精神一松,便又陷入了苦痛梦境之中。
梦中,家破人亡,岳昔钧孤身一人拖着残躯,爬向为她挡住来矢、缓缓倒下的那个背影。
她终于碰到了那人的衣衫,颤抖着手将那人的脸转向自己——
谢文琼的脸木僵僵地撞入岳昔钧的眼底,谢文琼那双杏眼瞪大,不甘亦不闭。
岳昔钧心弦骤然绷断,梦里梦外都“哇”得吐出一口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