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宁第一天上学,他家小孩儿还欺负依宁来着,却被咱闺女往脸上划了个大口子,想起来没?”
他这样一说,我便知道是谁了。那孩子满嘴的种族优劣之分,可见家庭便是如此鼓吹,福山是横沟的小舅子,又是中日民间商会的副会长,依宁那事儿还是攀着邹绳祖的线给摆平的。
我说道:“你是说,这赵巽和福山有点儿关系?”
“不错,赵巽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名门出身,又是个女人,如何能独自支撑起一家布匹店?那家布匹店,正是福山所有,交由赵巽打理的。”
我扣着桌子,琢磨片刻,问道:“邹绳祖知道这些吗?”
“许是知道,不然不会让李四说那些话了。”
我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徐徐道:“邹绳祖从来没有结婚的心思,这场婚事,他又不曾提前露出风声,其中必有蹊跷。新娘子又是这个背景,邹老板却接受了——或者说……是不得不接受呢?”
刘国卿顺着思路继续往下走:“那是赵巽逼婚?福山和邹老板相看两厌,这是商会里广为人知的消息,福山哪里容得下邹老板靠上前儿去?”
“逼婚到不至于,一个女人再大胆,也不会毁了自个儿名节。如果是……邹绳祖不得不接受呢?”忽然灵光一闪,指使刘国卿道,“你去查查顺吉丝房这两年的效益!邹绳祖消失大半年,跟我在土匪窝里混,又是与世隔绝,近日才回来,期间丝房周转势必会压力大增,若是再入不敷出……他这是把自己卖了啊!”
刘国卿语气沉重,道:“到时两家合并,都成了福山的囊中物,邹绳祖是饮鸩止渴,为他人做嫁衣了。”
“你先问问李四,再找人去看看他们现在生意咋样儿。”
若真如我所料,邹绳祖此番,多半是为了安喜,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不会让安喜跟着他吃糠咽菜。我自然是不希望邹绳祖走上这条通往南墙的不归路,可他若执意如此,不管心里再如何内疚,我也无能为力,
自从土匪窝回来,所有的事,我似乎都无能为力。满腔的热血焦灼着心脏,手臂却软弱不堪的滋味儿,真他娘的不好受。
我狠狠捶了下桌子,刘国卿看了看我,欲言又止。
半晌,等我消下火气,他握住我的手,说道:“你别多想了,多想也没用,也许没到那个程度呢。邹绳祖奸诈狡猾,狡兔三窟,定是给自己留了后路。”
我长叹道:“但愿如此吧,可我这心里头还是不得劲儿,总觉得亏欠人家。”
“他白白捡了个大儿子,高兴都来不及呢,怎么会怪你。”
他当然不会怪我,不论我做了什么离经叛道的事儿,他都陪着我,给我擦屁股,最多骂我一句“依舸,你个傻狍子”。
欠得多了,就觉得理所应当了,实则又有谁是理所应当照顾你的呢?
…………………………………….
顺吉丝房邹老板与的永兴和成衣店的赵巽小姐喜结良缘的消息,搅动了奉天城,当天在永兴和成衣店门口还有时装表演,都是露胳膊露大腿的女人,穿着露胳膊露大腿的衣服,一时间好事儿的市民奔走相告。
九月十八号,这日子选得颇为讽刺,三一年的这天,日本军队朝沈阳轰出了第一枚炮弹,十一年后,大和旅馆的门口点燃了喜庆的鞭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