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里他温病于榻,来势汹汹,病得像是阎王马上就要收他去地下作恶。好在谢茕大人不计前嫌,在重重守卫中钻进他房间,很严肃地握住游雁来的手,和他聊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游雁来气急败坏,“你是不是看我笑话的?”
谢茕“嗯”了声。
游雁来虚弱地冷笑一声,“好看吗?”
谢茕扭捏,“比平时好看。”
游雁来絮絮叨叨地跟她说自还己不想死,现在这副病恹恹的模样丑得要命。又想给谢茕自己的库房钥匙,结果她大半夜把他叫起来,说我们去出去玩吧。
游雁来打起精神,“冬天,春游?”
谢茕说是啊。
游雁来有气无力,“你想我死得快一点就直说。”
她老老实实,“那你快死吧。”
最后,他们还是偷摸着离开了侯府。
谢茕牵着游雁来的手,慢慢走在雾蒙蒙的街上。过了会儿,前面一片厚重的雾气散开来,剥出一道锋利雪白的明光,原来是误入了花市。
再后来的事游雁来就记不清了,迷迷瞪瞪地跟着谢茕走,或许走了很久吧,等他牵着谢茕的手回了侯府,才在门槛前看见他爹——
披着大氅,堆雪如琼,面孔清隽雅致,眉头皱得很紧。
他那个便宜爹看了眼谢茕,招呼她过来,又让人把游世子按去榻上吃药诊脉。
没过几天,这病就奇迹般地好了起来。
他知道谢茕不是常人,她在游雁来身上闻到了那一息凉如冰雪般的冷香。
黑白无常前来索命,游雁来是真的要死了。
或许死了更好。
她带游雁来出府,是为了把他引到了长生不夜天,那儿是三不管之地,黑白无常在世间徘徊,找不到这个将死之人勾魂,只能回到地府复命。
叫他去死,是因为生死有别。与人间不同的是,在长生不夜天,要人痛快活着才是骂人的话,“你个活人”,是很狠毒的诅咒了。
后来游雁来病好,就不像以前这样胡闹了。
他被招去御前做侍卫,不能经常回府。在御前和诏狱走多了,也被皇帝明里暗里威胁得多了,整个浑人就也渐渐阴鸷起来。
宫里那个废太子常昼引,曾经也是天生富贵人,他俩虽未相见,倒是挺像的。
再说常昼引。
皇帝当年不喜欢他,一是觉得此子不类朕;二是觉得此子颇类鹰隼,有鹰视狼顾之相;三是常昼引常年养在皇后膝下,为君所不喜。
皇帝不喜欢他也有这么个原因:
常昼引还没被废之前,还是一个清癯单薄的少年人。有时到宫中来,去皇后的寝宫里,皇帝恰好过来了,看到他正在逗襁褓里的弟弟。
见了父皇来,他便袖手行礼,太子抬起头来时,还是雪白雪白的一张脸,让人看了就浑身刺挠的微笑,不阴不阳,不轻不重。
这人十足阴郁,小时候也不爱哭,天黑了站在珠帘下面,静静的,不出声。
侍女走过的时候看到一道小小的影子,目光下移,太子那双黑漆漆的眼珠在阴影里就那么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于是渐渐的,一传十、十传百,所有人都怕他。
早年间,常昼引撞破一些阴私事,因此十分厌恶女色。他的寝宫里常年焚着轻浮的情香,后来同谢茕厮混到榻上去,还是这么个惹人厌的性子。
将人惹恼了,总是慢悠悠叹了口气,再轻声细语地安慰。
谢茕初见他时,其实对他这副妖妖调调的做派十分受用,脸红着说你真好看。
太子挑眉,笑道,“有多好看?”
谢茕偷偷地觑他,说,“像穿了寿衣、画了殓妆的死人那样好看。”
太子:。
小匣见他表情难看,连忙补充,“我是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