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父和曾毅勋停止了争论,默默的目送李鼎一出了医院,从始至终,只有短短的一个眼神的交流,那眼神里被一种暗淡的东西湮没了。
李鼎一咬着牙,一路开车沿着公路行驶,慢慢驶入立交桥,就随着车辆一圈圈顺着路的轨迹旋转。
曾母的话时时还在耳边响起,那种淡然和释怀,让他觉得,眼前这个女人,真的把心里埋藏已久的秘密全告诉了他。
“你父亲后来替我去打听你曾叔叔的消息,回来后,却告诉我说,曾显峰已经在下放的地方染了疾病去世了。当时我悲痛万分,几天几夜颓废的躺在床上,哭醒了就望着天花板。对于我来说,我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你爸爸那个时候跟我说,他喜欢我,希望能跟我在一起,我当时心如死灰,实在是觉得不能在接受其他人,没有答应他。
那两年多的时间里,我和你爸爸一直在双丘,直到听说拨乱反正的消息。那天我们俩都高兴极了,你爸爸从镇上买来了酒菜,跟我一起好好庆祝了一番,这个消息对于已经在那个年代里压抑了太久的我们,实在是难以言喻的高兴。当天晚上,也许是喝多了,等我醒来的时候,才知道发生了一些不该发生的事……你爸爸跟我道歉了很久,请求我的原谅。他一直对我有恩,我感激他,加上我知道,南陵虎关那边也回不去了。同村一个一直很关心我们的大妈过来给我做了很多思想工作,那以后没多久,我不得已放下了心里的牵绊,嫁给了你爸爸。
第二年我们有了一个孩子,怀孕八个月的时候,有一天收到了你曾叔叔的消息,原来他这几年里也在找我,他在另一个地方也同样吃了很多苦,你爸爸刻意隐瞒了这件事,为了让我永远对曾显峰死心。当时我受了很大刺激,孩子早产了,乡下条件不好,孩子一生下来就总在生病,我也一直跟你爸爸呕着气,几乎卧床两个月。后来你爸爸带着孩子到城里的大医院去看病了,过了半个多月回来的时候,他憔悴了很多,眼窝都凹了下去,却极力装出高兴的样子,他告诉我说,孩子的病治好了。可当我接过孩子,就惊讶的发现,那不是我的孩子,虽然都是差不多大的婴儿,可作为母亲,自己的孩子,自己终归很清楚。
后来我才知道,我们的孩子已经在城里治疗的时候夭折了,他抱来的是他买回来的弃婴,那个孩子……就是你。”
李鼎一开车在高速公路上狂奔,心里的愤懑伤心都凝聚在一起,很多年来,有委屈有不甘有抱怨,但想哭的感觉还是第一次。
“当时我伤心极了,问他为什么拿别人的孩子来骗我,他说怕我伤心,但其实我知道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不希望我离开他,女人有了孩子,心就会相对稳定下来。我后来为什么会离开你爸爸,中间还发生了一些事,包括他把曾显峰在双丘的店面给毁了,包括他越来越多的猜忌,还有后来的一场打斗,你爸爸伤了腿,毅勋爸爸差点真的没命了。和你爸爸分开的第二年,听路过南陵的同乡说,他腿的伤势越来越重了,已经不能走了……”
李鼎一在病房里听着一段一段从前并不知道的故事,心里汹涌澎湃,不能抑制的情绪:“为什么从前没告诉我这些?为什么?你说的我全不相信!”
曾母虚弱的嘴唇发白,轻轻的摇头:“如果不是你发现了血型的问题,我一辈子都不打算告诉你,因为你从小就知道家庭支离破碎了,但至少你爸爸在你的心里地位很崇高,我不希望在你面前拿出他从前并不高尚的事来当话题。而且,鼎一,自从你出现在南陵,我就打定主意认了你这个儿子,不管你怎么恨我。”
李鼎一一路开车到海滩上,直到确定已经无路可走,傍晚的海风吹的人心里凉凉的,太阳的余晖飘在海面上,映出红红的波光。喉咙里像哽了些什么,感觉似乎自己从前的所有信仰都打破了。他原以为自己是有家的,即使残缺了母亲,至少有一直疼他的父亲。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自己的来历就和小家伙一样,是个没人要的小孤儿。在李家他从前一直挺直了腰杆,因为自己是李家唯一的孙子,可现在,一切都证实了,他只是盘踞在李家,空顶着名分的冒牌货。
而自己到底是谁,也许永远都没人知道答案了……
海风很凉,沙滩很软,冬天的海边,已经鲜少有人路过,海滩边空旷悠长,坐在沙滩上呆呆的看着无边的水面,心里的委屈和迷茫凝结成眼泪,在记忆里,自己很少哭过,从前的生活苦,但至少有明确的目标。可现在好像所有在意的东西都丧失了,连自己的身份也蒙上了虚假和不确定。
“啊!!!!!!!”对着一望无垠的海面,好像要把一腔怨气都发泄出来,喊了个痛快,喊到声音沙哑,浑身冰冷,喊到海面上飘满了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