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济:“你的意思是,邱复为了报复海杉没有提任自己而制造了这场车祸,不仅拉两个无辜的人下水,还顺便把自己也撞死了?”
李岚挠挠头:“也不是这么想。哥,你觉不觉得既然邱复人缘这么差,说不定是有人想报复他?”
“警察已经调查过那名疲劳驾驶的大车司机,他与当时车上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存在社会关系,也没有过往犯罪记录。”
“好吧。”李岚悻悻道:“其实我是觉得奇怪,邱复这人能力那么差,之前一直在圣文伦做行政,不知道海杉为什么会看中他,后来关系又那么僵。”
海杉此人,李云济并不了解。他与海家来往不多,海家的事情向来都是季若亭去打点。只是从前见过几次面,面观这人笑脸盈盈,亮白水滑的脸上一股纵欲之气,从此就微妙嫌弃地保持了距离。
李云济思考半晌,对李岚说:“我知道了,这件事你不用再过问。”
云哥这么说,那就是心里有了打算。李岚站起身:“行,我肯定不跟你添乱。走了云哥。”
“急着去陪松月吃饭?”
李岚像被踩了尾巴的大猫:“我陪一小屁孩吃饭干嘛?”
“男人陪伴自己的未婚妻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当代的指腹为婚就是封建余孽!”李岚气哄哄逃出门,扔下一句:“云哥你的思想太不开放了!”
思想不开放的李云济下班回到家,进李君桐房间看看儿子。李君桐正坐在桌前画画,听见声音转头看他一眼。
李云济到他身边坐下,捏一捏儿子的脸。
“我不封建吧。”李云济说:“你都这么大了,也没急着给你找媳妇。”
李君桐没理他莫名其妙的爸,专心画画。季若亭走进来,笑着说:“干嘛一回来就骚扰桐桐。”
“想儿子了。”
“儿子下周过生日,有没有想好带他去哪玩?”
季若亭不提,李云济还真忙忘了。他面色不改,答:“就近去新加坡玩两天吧,可以吗桐桐?”
李君桐点头。李云济又问李君桐:“也带你小叔一起去玩好不好?”
季若亭一听这话,面色微僵。他皱起眉刚想说话,李君桐就问:“哪个小叔?”
“那天和你一起在家里吃饭的小叔。”
李君桐头也不抬答:“可以。”
两个大人离开房间,季若亭在走廊上拉住李云济:“云济,我们一家人出去玩,带一个外人做什么?”
李云济说:“你把他当作小真就好。”
季若亭气窒一下,无奈又好笑:“要培养他什么时候都可以,不在乎这一两天吧?”
“没那么多时间。要尽快增加他的见识和对家庭的认知,以免他总是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况且桐桐不是挺喜欢他?难得能给桐桐找个伴。”
“你怎么看出来桐桐喜欢他?”
“桐桐要是不喜欢,就不会答应我们带上他。”
季若亭不说话了,李云济看向他:“你好像不大喜欢?”
季若亭目光微闪,偏过头:“我只是还不习惯那张太像小真的脸。”
——况且无论他说喜欢还是不喜欢,都不会改变李云济的决定。季若亭太清楚自己的丈夫表面有多温柔,内在就有多自我。
而他也正被这样的李云济牢牢握住,深陷其中。
游跃得知自己要和李云济一家人去新加坡游玩的时候,下意识开口拒绝:“我就不去了吧。”
李云济正坐在一旁翻看他的作业本,闻言抬眸:“怎么?”
“你们一家人出去玩,带上我好多余。”
李云济提醒他:“你现在的身份也是我们的家人。从前我也会带小真一起出游。”
游跃只好说:“我还要练琴。”
“我发现偶尔带你出门比让你天天在家里上课更有成效。从波士顿回来后,你的状态变好不少。”李云济看完他的作业本,放到桌上:“作业完成得不错,字也端正了。”
能得到李云济的夸奖,游跃很高兴。都这样说了,他也只能答应下来。
游跃发现自己渐渐能面对一个个突发事件,或是一些原本他光是想象都恨不得逃离地球的场面了。或许是在住进夏园后,近距离接触到在这座庄园中生活的人,那种遥遥仰望的光环感便逐渐淡去。无论如何,大家也只不过都是一个个有血有肉的凡人罢了。
但只有李云济在他心中的光环感始终不曾淡去。不知为何,明明见过他的冰冷无情,见过他的痛苦脆弱,游跃却仍忍不住地仰视他。
是因为他拥有太多自己希望拥有的特质了吗?稳重,强大,与生俱来的傲慢,自如的冷漠与温柔。不畏惧任何人与事物,也不受世俗条框的束缚拘泥。
为了达到目的,早已计算好所有的代价。
李君桐的生日前一天,一行人抵达新加坡。游跃一人一间房,这让他松了一口气。他能感觉到季若亭不大喜欢自己,或许是因为自己站在一家三口中间真的很像一个大号电灯泡,也或许是自己顶着一张和死去的李梦真太像的脸,让人观感不适。
游跃婉拒了他们一起前往酒店顶楼吃晚餐的邀请,他说自己的课还没听完,也想早点休息。李云济没有强求,让酒店给他送晚餐到房间。
游跃洗过澡,戴着耳机坐在床上听英文教学的专业课。他听到门铃响,起身去打开门,门外李君桐穿一身整齐的睡衣,站在门口。
“桐桐?”游跃没想到他一个人来找自己:“怎么了?”
李君桐说:“我也想看宫崎骏,爸爸说你的平板电脑里有。”
游跃稀里糊涂让开,李君桐问:“我打扰你了吗?”
游跃忙答:“没有。”
李君桐这才走进来。他去沙发上坐下,游跃拿起平板投屏到房间电视上,他的确在平板电脑里下了好几部宫崎骏的动画。他问:“桐桐,你想看哪部?”
李君桐:“看猪在天上飞的那个。”
游跃呆滞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默默翻出了《红猪》。他转头见李君桐远远地坐在沙发上,拍拍自己身边:“过来坐床上看吧,你那里离电视有点远。”
李君桐爬起来,到游跃身边坐下。电影开始了,游跃关掉大灯,抱来两个枕头,递给李君桐一个。
“桐桐。”游跃试探问:“刚才你们聊起我了吗?”
李君桐专心看屏幕:“爸爸说你喜欢看宫崎骏的动画片,我说我也喜欢,爸爸就让我来找你玩。”
“噢。”
是要过夫妻二人世界,所以支走了小朋友吗?游跃想着。他不打扰李君桐看电影了,《红猪》他看过一遍,但他很愿意再看一遍。一大一小安静地坐在床上看电影,气氛奇怪的和谐。
电影进度刚过半的时候,门铃又响了。游跃跑过去开门,这次是李云济站在门口。李云济穿一身深色浴袍,身上有沐浴后的清爽香气,浴袍领子低,隐隐裸露结实的胸肌和被热水冲浸后清爽的皮肤。
“还没看完?”李云济问,声音低缓。
游跃的视线短暂地不知往哪放,他看向地毯:“没有。”
李云济走进房间,李君桐看得太沉浸,完全不理周遭,李云济自然地到床边坐下。
游跃不知道自己该去哪,李云济见他傻站在墙边:“床这么大,我占你位置了?”
游跃这才挪过去,爬床上坐好。李云济揉了揉眉心,出一口气。
游跃:“哥,累了吗?”
“还好。打了一晚上电话,才抽空洗了澡过来。”
原来是忙工作去了。游跃说:“要不你回房去休息,等桐桐看完,我送他回来。”
李云济不答他的话:“明早和我们一起吃早餐,然后去环球影城。总是躲着我们做什么?”
游跃只好说好的。他的身份实在是尴尬,其他人都对他不冷不热,只有李云济不与他开一点玩笑,一丝不苟地把他当作亲弟弟对待。
李君桐看完电影,李云济牵着他回房了。游跃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堪堪睡着后,又做起梦。漓城的夏天漫长而湿热,每当台风挟裹暴雨过境,学校宿舍的那扇小窗就摇摇欲坠,游跃每次都担心它被彻底吹垮,但每一次,小小的窗户都从暴风雨中勉强挺了下来。
游跃躺在狭窄的小床上,宿舍像大雨中漂流的鱼缸,奔流的水汽,漫天折射的灰蓝色彩,自霉斑蔓延的墙顶漂流、闪烁。他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宿舍的门打开了,发出悠长的木头嘎吱声。
谢浪修长高挑的身影站在门外,狂风暴雨在谢浪的身后上演一场世界末日的景象。
“跃跃。”谢浪叫他:“走了。”
游跃从床上坐起来:“去哪?”
“带你去游乐园玩。”
游跃穿好鞋起身。末日的暴雨之幕与灰光模糊了谢浪的身影,游跃牵住谢浪朝他伸来的手,没有实感,像握住一把冰冷的空气。
游乐园,谢浪只带他去过一次漓城的游乐园。谢浪拿了奖学金,让游跃想玩什么就玩什么。可游跃无论看哪一个游乐项目都觉得很贵,最后也没玩几个项目,让谢浪请自己吃了一顿车仔面,就回学校了。
“你又拿奖学金了吗?”游跃问。
谢浪不答,牵着他离开宿舍。走廊外狂风大作,扑面的水汽让游跃快难以呼吸。游跃说:“谢浪,我们还是去吃车仔面吧。”
“不喜欢游乐园吗?”
游跃抬起头,牵着他的人不知何时变成了李云济。狂涌的天空暗了下来,黑云如千军万马杀城而来,暴雨雷鸣咆哮。
游跃的心跳声疏忽重了。李云济的手心很热,像火一般烫到了他。黑暗模糊李云济的脸,他像一道漆黑的守护神伫立漩涡的中央,高大的身影挡去所有风雨。
“喜欢。”游跃喃喃。
“喜欢为什么要逃走?”
因为我是假的。游跃无声回答。
“对你这么好,还不够吗?”
李云济的手心太烫了,热化作迸射的火星冲入重重大雨,沿着亿万雨珠的来处烧至云层,天空烧裂开无数光迹的碎痕。
“够。”游跃的声音几不可闻。
他仿佛听到自己的心脏深处寂静的回响,没有暴雨的震荡,也没有火星的碎落,愈渐平缓,熄灭。
当然够。
即使这一切皆是镜中花,水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