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节(1 / 1)

萧御怔然一瞬,又觉得这的确是她会做出的事。

也只有她,才会这么做。

座次并不靠前的诸多小世族此?时却颇感茫然,这是什?么情况?

不过短短一刻,局面一波三折,实在让他们?有些反应不及。不过就算心?中茫然,此?时也不敢贸然出声问询。

就在接近死寂的沉默中,院墙外响起数骑疾驰而过的声音,大门前,有人扬声道:“我等奉东境封道首之命,携礼为陈姑娘贺!”

门外的陈氏奴仆并不知园中发生的变故,知晓封应许与姬瑶有旧,不敢怠慢,立时便引着几名自东境来?的远客向席间来?。

大约是因连日赶路的缘故,几名武者都有些风尘仆仆,为首女子正?是寇柔。

随着几人前来?,气氛终于有了些许缓和?,席间还站着的人正?试图努力忽略那卷被?姬瑶毁去的封君玉简。

“寇柔姐,他们?站起身,是在迎我们??”身后青年有些疑惑。

道首在淮都原来?这么有面子么?

寇柔敏锐地察觉了气氛中的微妙,令他噤声,沉着地行至席上,向众人一礼。

在场并没有什?么人识得她,但?封应许的名字他们?并不陌生,飞红台一战,如今列席在座的许多人都曾亲眼得见。

哪怕没有亲眼见过,也从传闻得知,封应许一手诡怖刀,正?出自姬瑶指点。

他千里迢迢派人自东境送来?会是何?等珍奇灵物?

寇柔郑重自纳戒中取出一卷薄如蝉翼的绢帛,这是东境特有的织物,即便织就数十丈,交叠起来?也不过几两重。

此?时数十丈长的绢帛在她手中也不过一卷书简大小。

但?这根本?算不得什?么珍贵之物,既不能令水火不侵,又无?法不令浊气所污,连一枚灵玉也不值。

寇柔与几名武者将手中绢帛展开,随着绢帛展开,道道墨迹现于人前,这是无?数个福字,其中许多字迹堪称稚拙,说是出自初学者之手也不为过。

众多世族再三细看,发现这真的只是张满是墨迹的绢帛,再无?其他殊异之处。

这算什?么?!

堂堂东境武道道首,献上的贺礼竟然只是一卷无?甚用处的绢帛?!在场许多世族交换眼神,都觉匪夷所思,目光自然地流露出轻鄙之色。

在这样的视线下,几名东境武者不由涨红了脸,寇柔神色却是如常,她开口道出了绢帛上墨字的来?历——这是封应许亲自请东境七郡受灾乡民为姬瑶写?下的万福书。

封应许如此?行事,一方面是为救水患,他散尽所有,如今囊中羞涩,一时筹措不到像样的贺礼,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清楚,于姬瑶而言,自己能寻来?的重礼大约只是微末之物。

所以最后,他耗费数日,亲自请东境百姓为姬瑶写?就这卷万福书,贺她生辰。

这卷绢帛或许什?么也不值,却是曾受姬瑶恩惠的黔首满怀谢意写?下,他们?真心?贺她安平顺遂。

只是在世族之人看来?,这样的贺礼未免太过可笑。

庶民的感激?

如此?廉价又毫无?意义的东西?,如何?堪为贺礼?

不知多少人生出相似的念头,得庶民感激有什?么用?

对于这等微贱之人,只需从指缝中漏出一点残渣,便足以他们?感恩戴德了。只是这些庶民向来?贪婪而不知进?退,当以酷烈刑罚加以辖制。

当今世上,自诩血脉尊贵的世族对于庶民大都作如此?想。

所以他们?不明白姬瑶为何?要不惜自身救下那些微贱庶民,闻人骁又有什?么必要为此?奖赏于她。

世族掌握财富,权势,将修行功法敝帚自珍,而庶民连字都不能认全,能如闻人昭一般自庶民成为一国君侯的,遍观人族九州,也是少之又少。

而当他登临高位时,同样选择将无?数从前的自己践踏在脚下,以自己的出身为耻。

但?人族所谓的血脉贵贱,身份高低,与姬瑶又有什?么关系?

世族也好,庶民也罢,于她并无?分别。

她一寸寸看过那卷万福书,感知蔓延时,触到了其上残留的融融暖意,令她心?中也为之泛起古怪情绪。

寇柔好似没有意识到这些世族戏谑而不屑的目光,她小心?将绢帛再次卷起,以双手郑重地将之奉在姬瑶面前。

所有人都觉得,姬瑶连闻人骁封君的玉简都不曾接,就更不会接下这卷毫无?价值的绢帛。

但?他们?又猜错了。

姬瑶抬手取过寇柔手中绢帛:“我收下了。”

今日无?数世族携重礼来?贺,上虞国君亲下诏书封姬瑶为君侯,却被?她随手毁去。

她真正?收下的贺礼,只有这卷在众人看来?堪称简薄的绢帛。

陈氏这场生辰宴, 直到?数日之后,仍旧为淮都乃至整个上虞津津乐道。

上虞仙门世族皆携重礼来贺,当今君上亲下?旨意, 册封陈稚为瑶山君, 这是何?等殊荣!

便是当日在场之人都亲眼得见姬瑶不仅没有接下?册封玉简, 甚至还?随手将其毁了,也都?选择对此三缄其口, 避而不谈。

于是坊间只传闻,姬瑶对君王封君之令, 辞而未受。

只是无论是闻人骁还?是姬瑶自己,都?未曾想到?, 就算她没有接下?那?卷册封玉简, 瑶山君之名还?是在上虞逐渐流传开来。

世族认为姬瑶所行尚不足以被封为君侯, 但在那?些为她所救,得以保全性命的庶民眼中,她当称瑶山君。

因?而瑶山君之名自东境,向上虞四方?流传开来, 在无数庶民口中延续。

“瑶山君?”

大渊帝宫之中, 青年立在窗边, 水榭装饰雅致,垂下?的烟紫纱幔如云似雾, 在风中轻轻飘荡。

不知想起什么, 他?面上扬起几许莫名笑意, 高空苍鹰振翅,发出一声清唳。

淮都?城中一如往日, 即便姬瑶在生辰宴上举动着实?可以称作狂悖,但闻人骁似乎并无追究之意, 打算将事情就此揭过。

如此一来,许多世族不免感叹他?对姬瑶太过优容。

不过对于得用之人,闻人骁一向大方?,就像闻人昭为他?重用,最?终以庶民之身得封君候,赐王族姓氏,成为上虞举足轻重的人物。

传言汹涌,姬瑶却未作理会,她居于千秋学宫之中,令外人轻易难得一见,更无从窥探其想法。

在入秋的第一场大雨落下?后,中秋将至。

中秋团圆为旧俗,提前几日,千秋学宫中客卿长老与弟子便有离去者?,值此佳节,也正是出访亲友的好机会。

钦天之中,陈肆和?萧御都?被唤回府宅,陈氏也请了姬瑶,不过当然是没有结果的。

桓少白原本不想回桓氏,因?生母郁郁而终之故,他?与自己父亲的关系自幼便如仇寇,又屡屡违逆族中安排,哪怕资质上佳,也并不如何?受重视。

不过这次他?一向醉生梦死,无暇理会儿女的父亲亲自传讯,严令他?必须回族中。

桓少白怎么可能乖乖听话,桓父对此也有所预料,毕竟父子一场,他?早已拿捏了桓少白的软肋,令他?不得不强压下?满心怒火,回桓氏演一出父慈子孝的戏码。

三人一走,加上陈云起回了杏花里未归,钦天之中一时变得更冷清了几分。

夤夜之时,厚重乌云遮蔽了月色,千秋学宫中一片静寂,只隐约听得风吹过檐下?铜铃,发出声声脆响。

符灯映照得室内亮如白昼,姬瑶还?未休息,她孤身坐在素舆上,低垂着眉眼翻阅手中玉简,四下?很是安静。

陈肆就是在这时踏着溶溶夜色行来,衣角被夜中露水润湿,他?拖着有些沉重的脚步走近,面上神情有些空茫,似乎惶惶不知归处。

脚步声靠近,陈肆站在姬瑶面前,嘴唇翕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许久,姬瑶终于抬眸看向他?。

以姬瑶的感知,又如何?会发现不了陈肆。

目光相对,陈肆袖中的手松了又紧,片刻后,他?半跪下?身,平视着姬瑶,喃喃道:“你?真的不是我妹妹吗……”

她不是阿稚么?

对于他?的问题,姬瑶只是淡淡道:“不是。”

语气未曾有丝毫起伏,她既没有问他?是从何?处得知,也并不关心他?为什么会在深夜突然回到?千秋学宫。

从她口中得了答案,陈肆说不出话来,他?失魂落魄地望着姬瑶,不明白她为什么承认得这样直接。

她不是你?妹妹——

她骗了你?——

有道声音在陈肆脑海中叫嚣着,她骗了你?!

她骗了你?,所以……

寒光在室中闪过,陈肆终于做出了决断,将那?只紧紧握住掌心的短簪送入姬瑶心口。

那?枚短簪有些陈旧,大约是为人小心爱护之故,未曾留下?什么划痕裂纹。

这是陈肆父亲送给他?阿娘的旧物。

在陈肆还?未记事的年纪,他?父亲就因?为一场意外永远离开了他?们,他?阿娘年纪尚轻,却不愿意改嫁,只一心守在陈氏,守着自己的儿子。

她只是个寻常凡人,没有什么显赫的出身,在修行上也无法指点?陈肆,只能尽力给他?一个母亲所有的爱。

于陈肆而言,阿娘是他?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

比他?自己的命更重要。所以,他?没有选择。

‘君上今夜诛杀逆贼,她一死,你?母亲身上恶诅便再无法得解,你?的时间不多了。’

‘便劳烦陈四郎君,以此簪为我解惑。’

鲜血染红衣襟,陈肆脸上只见一片空白,他?没有想到?,自己真的能伤到?姬瑶。

心口有刺痛传来,短簪上的咒诅化作黑雾没入,姬瑶神情平静如初,未曾露出任何?意外之色。

她目光中分明不见多余情绪,陈肆的身体却仿佛无法承受一般颤抖起来。

她不是阿稚……

她骗了他?……

可那?又如何??她难道不是他?的妹妹么?!

闻人氏要诛杀她的缘由何?其可笑,他?当真信了么——

不,他?只是在给自己找一个借口,一个可以对她出手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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