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新疆土著,这是我首先要说明的,尽管如此,但这并不能改变我是新疆人这个事实。毕竟,我在这片热土上已经生活了三十年,而且仍将继续生活下去。想想看,三十年啊!不算短的一段经历。这在一个人生命的长河里,又能有几个?借用数字化概念,那就是壹万一仟捌佰多天。然而,这么一段长长的日子,我却对阿克苏一知半解。甚至,在这三十年的日子里,我只去过阿克苏一次,仅仅的一次,而且是非正式的。
记得那是公元一千九百九十五年的春天。时值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成立四十周年,我受领自治区宣传部门交待的到南疆采风的任务。当下,我就准备出门的行囊,带上一套换洗的衣服,一块香皂,一把牙刷,一条毛巾,一支派克牌水笔,一个黑色的塑料皮笔记本,一沓方格子稿纸。然后,拎着这些随身所带之物出了家门。至今我还清晰地记得离开乌鲁木齐的情景,我从钱塘江路上的棉花街赶往阿克苏驻乌办事处,刚走到棉花街巷口,就有许多风迎面奔来。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它们有从楼顶上跳下来的,有从巷巷道道窜出来的,那一阵紧似一阵的呼呼,表达了他们的心情与性情,暴躁、焦虑、不安。他们根本不允许我来解释,不由分地就拦腰抱住我,甚至不择手段地揪我的头发,给我的眼睛扬沙子,等等;但这些小儿科对我是不起作用的!所以,丝毫阻挡不了我南行的决心。
我猫着腰,避免和它们发生正面冲突,采取迂回的办法,最终赶到了阿克苏驻乌鲁木齐办事处。当我登上那辆载我南行的大巴上时。车门就“哐”的一声关闭了,司机喊了一声出发了。大巴便“日”地怒吼着驶出了院门。
阳春三月,春暖咋寒。冷风其实早已在乌鲁木齐的大街小巷扫荡了多日。尽管我已坐在车上,但风依然是不依不饶。大巴徐徐而行,风就跟着狂奔。大巴穿过黄河路、过境路,风也紧紧地、紧紧地跟着过黄河路、过境路;那时,我坐在车尾,可以明显地感到风的愤怒、风的无奈、风的张力、风的没完没了!我清清楚楚地听到他们在车窗外声嘶力竭!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那声声嘶喊,招徕一些五颜六色的废塑料袋,那些蓝的绿的黑的白的黄的红的塑料袋。当然,也不乏垃圾堆里挣脱出来的纸屑,以及已经腐朽了一个冬季的落叶,它们竟在风的鸣鸣声中兴高采烈地随风起舞,弄得一张天空雾起狼烟!直到我看见车窗外日出日又落时,我们已经历了一天另一夜的征程。那个时候,车已泊在一个写有“阿克苏汽车客运站”招牌的院内,借着路边朦朦的灯光,我看到一个很朦胧的小城轮廓。
当下,我一时是无法看清它的。司机告诉大家,早点休息,不等天亮还要继续赶路呢。是的!我知道的。我的此行目的地是在一个名叫喀什葛尔的地方,而不是眼前这座小城。
喀什葛尔,久负盛名。
我知道的,那可是产生东方宝典世界明珠——维吾尔人十二木卡姆的圣地!是大清帝国乾隆皇帝亲爱的香妃安寝的地方,除此,那里建筑有名扬中亚细亚的艾提尕清真寺,而艾提尕可与穆斯林圣地——阿拉伯的麦加齐名。公元十世纪,突厥人和回鹘人就在此建立了哈拉汗王朝的政治中心。
至于阿克苏,不过是我旅途中的一个借宿地罢!
夜宿阿克苏,我不知道阿克苏的模样,夜的笼罩,使我完全失去了感官——视觉与感觉。那时,我对阿克苏的印象只局限于“阿克苏”这三个中国方块汉字!仅此而已。如果要说那时今日,弹指一挥间,十一年就在眼前悄然溜去。十一年虽短,但它的跨度却是两个世纪,不可谓之不大唉!往事越千年,漠风依旧,岁月新颜,今夕何夕,世间这一切事物,都在悄然地发生着变化。
真正能感悟阿克苏,是在这个秋日。8月14日,我从乌鲁木齐国际机场乘坐中国南方航空班机飞往阿克苏,飞机腾空而起的一瞬,我忽然想到了西游记中的孙大圣。此时此刻的我,不也和他一样吗?脚踩祥云,向着西边的太阳飞去!当我在恍惚间落地阿克苏时,秋日的阳光并没有被意识借用,依然在这个现代化了的都市上空照射着我。
行走在阿克苏,脚踏在这片古老而又充满生机的土地上,我心中油然生出了一种震颤!并由此而附带出一种强力的意识——这便是开垦、种植与收获。“思想者、写作者从来都是纯粹的个性劳动者”!这是那个说的?此言对与否,其实对我并不重要。而我所需要的,则是心灵的力量,是话语的能力。我知道,在阿克苏,我的语言能力受到了极大的限制。这怨不得别人的,没有体验就没有发言权。我真后悔,为什么当年不在阿克苏住上几日呢?哪怕是一天也行啊!起码不至于使我只能说出的就是“阿克苏”这三个字。自我第一次与它匆匆相见,直到今年今秋今日的近距离对视,我已强烈地感受到时间与空间的无情与伟大,而心灵的撞击犹如大海的波涛,一圈圈水纹荡的好远好远。如今,轻舟一荡十一年,我感受到一座现代化城市竟是如此的魅力无穷!于是,许许多多个鲜活的名词,便源源不断地在我耳朵里出出进进。并灼伤我的思维,灼伤我的语言功能。看着眼前秀美秀丽秀色的景致,看着城市那一张张自然坦然怡然的面孔,我这个写作者不可能不为之所动的。此情此景,我当赞美!然而,由于我对它的生疏,致使我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所需的话语(尽管,我心中也不乏语言)。
现在,就让我处在一种沉浸的状态吧!因为我需要沉浸,不仅如此,我迫切需要的是思想,是能够恰如其分地表达出我对阿克苏的感悟。
谢天谢地!当然也包括全体阿克苏人民。如果说阿克苏的自然风光是上天恩赐的话,阿克苏各族人民创造或者说仍在继续创着更美丽的神话!就在我沉浸的此刻,与我同行的山东省潍坊日报记者马健,正举着他的800万像素的数码相机赞美阿克苏呢!这位自小生长在渤海之滨的小伙子,自踏上新疆土地的那天起,就深深地被新疆的广袤,新疆的特殊环境,新疆的特色农业,新疆的民俗风情吸引了。我知道,他手里的相机已经满满地记录了“猪八戒”老家“高老庄”的故事,记录了唐僧师徒四人趟过的木扎特河(西游记中的通天河),记录了克孜尔那数千年不死的岩画。
关于克孜尔岩画,阿克苏人会对每一个来这里旅游观光者说:克孜尔岩画是敦皇岩画的父亲,是龙门石窟的爷爷!据讲解员说,尽管克孜尔岩画被斯坦因这个德国佬破坏得已千疮百孔,面目全非,但来看克孜尔岩画的人,依然是年年岁岁,络绎不绝。其人数之众,当以千百万计。克孜尔岩画不但吸引着区内外游客,而且震撼着德意志民众,以及崇尚佛教的日本人。特别是一批批不远万里、不畏酷暑严寒慕名而来的德意志人,这些德意志民众除了为自己的祖先那段不光彩的疯狂掠夺感到羞耻外,他们对克孜尔岩画这个世界级的文化瑰宝莫不赞叹,甚至是顶礼膜拜!克孜尔岩画虽已历经数千年,但它的灿烂文化却永远和日月同辉!
太美了!真的太美啦。
山东记者马健在记录新疆时,更对这片土地的神奇赞不绝口。是的,阿克苏之美丽之神韵能不叫人赞美?
阿克苏的山神奇,阿克苏之库车,有一神秘的大峡谷;阿克苏的水神奇,阿克苏之温宿的流沙河,神奇的水竟往高处流;阿克苏的树亦神奇。在阿克苏之温宿县,还有一处神奇的植物园。植物园入口处,中共中央政局委员王乐泉同志书写的“神木园”几个大字苍劲有力,引人入胜。名闻遐迩的神木园,融奇特的自然景观和悠久的历史人文景观为一体。园中怪树奇枝,千姿百态。譬如:鸳鸯树、无根树、通天门、千年箭杨、还魂柳等等;最奇特的园中一神木,树身数千年前竟长成五环丫枝,也称五环树。马健问那导游:“五环预示着奥林匹克吗?”导游挠挠头,抱歉的笑了笑,不置可否地说“或许吧!”不过,他告诉我们,这棵树精神永恒。之所以永恒,是它曾生长了千年,然后又倒下去千,而且这千年居然不朽不腐,又长出了醉人的一蓬翠绿的枝丫!阿克苏人会对来此地的游客们骄傲的说:五岳归来不看山,神木归来不看树!的确,神木园的树很奇特,很神奇。我敢说,那园中的神木之纯真之自然之神奇是无与伦比的!站立神木园中,我们会从对视的悠然神会与永恒的大自然相融,人在那一刻里,就觉得自己在大自然怀抱,而大自然也在自己的心中。在这样一种状态下,很难分得清那是律动、那是心音。即便如此,人与大自然却相依相生!心态由此也会变得如闲云野鹤,明湖静水,淡然恬然超然。
行走在阿克苏,脚下的土壤广阔、葳蕤的生机,诱惑着写作者的情感。其实,阿克苏归来我最大的感受,则是知道了“人定胜天!”这个唯物主义理论的真谛。
我和山东潍坊日报记者马健在阿克苏满打满算尔不过三天。其间,行走了西部的温宿以及阿克苏地区的东三县,即阿克苏市、沙雅、库车三县市。令人叹为观止的是这些县市人民在抓设施农业上,都找到了抓手,抓出了成果,抓出了特色,抓出了一片锦绣山川。阿克苏地区农业局局长郑新明行前先给我们看了绘制在地图上的设施农业布局,前景广阔,摇人心旌!然后,又委派主管设施农业的副局长吴多生,陪我们到乡间亲身感受。的确,这一去感受深刻!可谓不虚此行。阿克苏得天独厚的农业生态环境,成就了无公害、绿色食品和有机食品的理想之地。我在地区一份材料上看到,整个阿克苏地区,现已有基地48个,产品45个,农业产业化龙头企业30余家,年销售收入33亿元,带动基地种植面积431万亩。毫无疑问,这是一组叫人怦然心动的数字,更是一组鼓舞人心的数字,这些都是阿克苏各族人民创造的数字。我再看这组数字的时候,一边却在刮肚搜肠,想把许多个词组调拨出来,凉晒在塔克拉玛干。我知道,在新世纪的今天,在语言不断推陈出新的今天,我的语言一直感到了压力。语言是写作者最好的工具,但我的语言显然有点匮乏。阿克苏可是一片充满希望的沃土啊!它蕴藏着巨大的发展潜力。而我的语言,应该努力适应这一态势的!不仅如此,还有历史留给我们的遗产呢?我们的先人,我们的列祖列宗们!他们给阿克苏留下了无数的宝藏,诸如龟孜乐舞、赛乃姆、麦西来甫、刀郎舞、盘子舞,这些都是世界级的宝库,需要发扬光大!我原想“阿克苏归来不言景”的,此刻我改变主意了!而是要继续寻找一种全新的语言,寻找到恰当的词汇,以艺术精神和人格的力量,来承担传承历史的责任。至少,不会疏离我们民族的主体意识罢。现在我想,我的这支笔,已经饱蘸了塔里木河、渭干河、以及木扎尔河的水,找到一个写作者的思想和语言,来抒发我对阿克苏一点感悟!
今年金秋今日,阿克苏尽在我的眼底。我已经用我的眼睛我的视线我的视觉我的思维方式摄入了她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