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他是考科举走正途,又不是去弄歪门邪道,并自信日后高官得做以后,同样会对家族有大益处,并不算不肖子,所以意志坚定。
张文铮不愧是曾经的神童,纵然之前没有太花心思在诗词文章、时务策论上,纵然因为家族反对没有名师教导,也只用了两年时间便取得了举人身份,有了去京城参加会试的资格。
那年初春,顶着一个逆子的名头,张文铮单人独骑离了秦州城,没有任何人出来相送。等他行到十里亭的时候,被庞氏小姐飞马追上。
当时正是乍暖还寒,芳草萋萋的时节,两个苦命鸳鸯在长亭外执手相看泪眼,互诉衷肠,立下永不相负的誓言。
直到山外日头变成了夕阳,终是不得不折柳送别,一人策马远行,不断不舍回首,一人孑然目送,在晚风中吹响短笛。
那时张文铮没有想到,这会是两人最后一面。
千里迢迢去了京城的张文铮,信心满满的在京城准备多时,正当他准备踏进考场的时候,有族人急急忙忙带来了噩耗。
主事秦州将作府的张家家主,因贪渎入狱,在将作府任职的张家族人符师,不是被牵连,就是被罢官。
大感冤枉的张家族人,向刺史——庞氏族人诉冤,却被对方告知证据确凿,不止张家家主要问斩,在将作府任职的张家符师,也要流放岭南烟瘴之地。
在张家族人百般祈求下,刺史才隐晦暗示,要想救他们的性命,必须大量钱财打通关节。
需要的钱财实在是太多,张家族人只得变卖家产。而诡异的是,秦州城无人敢收购张家的各种产业,说那是罪官的罪证,要查抄的。
最终,只有庞氏愿意收购,说什么是看在两家的情分上。但价格只能是市价的三成。
可怜张家家主在狱中被刑讯过度,已经奄奄一息,张家为了救人,只能将所有产业都卖给庞氏,又掏空了家族库房,总算凑够了钱财。
张家家主被救出来时已经昏迷,张家用尽办法,也只让张家家主在临死前说了一句话:是庞氏为了吞并张家,栽赃嫁祸了他……
张文铮回到秦州城时,家中一片缟素。
自那之后,曾经在秦州城也算大族的张家,就此彻底没落。
张家用变卖祖宅得来的钱财,让张文铮父子带着来京城,托一位曾受过张家家主恩惠的军中故友帮忙告御状。
他们来了京城后,却被告知这事根本没有可能成功,因为如今的朝堂宰相出自徐氏,而庞氏不仅是门第世家,还是徐氏的姻亲家族,权势滔天,张文铮他们手上还没有什么实际物证……
最终,那位军中故友依照张文铮父亲的意思,用他们带来的一部分钱财,帮张文铮在巡城都尉府谋了个差事。
张文铮起初还想靠着自己的才能,一步步升迁,等到成为皇朝重臣,大权在握的那天,再为张家沉冤昭雪,让庞氏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
只可惜,他那时太年轻,想得太简单。
且不说都尉府里世家公子多如牛毛,张文铮想升迁不容易,都尉府还被京兆府压得抬不起头,根本没有办大案立功的机会。
而后,出自庞氏的庞升,更是出任了京兆尹。
在京城这个王公贵胄云集之地,张文铮一个孤苦无依的年轻人,纵然有三头六臂,也是无济于事。
岁月如白驹过隙,二十多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曾经才华横溢的风流俊彦,如今鬓角已生华发,每当月上中天,在灯火昏黄的简陋住宅里回首往事,看到的不过是蹉跎年华。
日复一日累积下来的不甘、悲愤与自责,在看不到半分人生希望的中年光阴里,也只能无奈的合着灼热的劣酒咽入肝肠。
……
听罢张文铮的讲述,赵宁有不短时间的沉默。
人间的幸福大多是相似的,不幸却各有不同。毫无疑问,只要拥有的权力与财富越多,幸福就能越多,这世上大多数问题都能靠它们解决。
而不幸的人,若是不受拥有大量权力财富的人的欺负压迫,他们的不幸、不快乐一定也会少很多。
赵宁知道了他想知道的事情:刘氏的紫晶石基本只卖给门第,庞氏作为门第大族,每年会拥有不少紫晶石合情合理。
“过完年,张总旗就来镇国公府吧,只要你能炼制紫晶石符兵,要求尽管提。”
赵宁给出了自己的决定,张文铮说得这些事,他很快就能查实,倒是不用担心对他撒谎。
张文铮目光灼灼的看着赵宁:“如果赵氏有扳倒庞氏的那一天,可否让张某报仇雪恨?除此之外,张某别无他求!”
“若有那么一天,必不会让张总旗失望。”赵宁点头答应。
他暗自思忖:张文铮仅靠他自个儿的力量,十辈子也奈何庞氏不得,看来赵氏扳倒刘氏的势不可挡,已经让张文铮看到了某种希望,对赵氏有了不少信心,这才不失时机的主动靠过来。
或许,张家的悲惨往事,也有可能成为他对付庞氏的一个砝码。
想到这里,赵宁不禁暗叹,时至今日,也不知张文铮这辈子还有没有再见年少挚爱的可能,若是见了,也不知是怎样一番光景。
“多谢赵总旗!”张文铮站起身,理了理衣袍,庄严郑重的行了一礼。
……
陈安之喝完醒酒汤,放下碗,看了一眼主座上面容严厉的父亲,主动开口:“父亲深夜唤儿过来,可是有什么教诲?”
陈询扫了一眼陈安之,淡淡道:“从今往后,少跟你那两个将门朋友相聚。昨日已经跟你说过,如今陈氏跟徐氏的关系已经改变,徐相跟镇国公势同水火,你身为陈氏嫡长孙,需得注意自身言行。就算要跟他们来往,好歹也得过了这段时间,免得被徐明朗那老匹……咳,免得被徐相说三道四。”
陈安之扰扰头,大感麻烦。
“父亲,我们跟徐氏不合也不是一两年了,怎么这回就这么快冰释了前嫌,化干戈为玉帛了?”陈安之想问这个问题已经很久。
陈询端坐如泥雕,嘴里却冷哼一声,不屑地道:“谁跟这老匹夫……老宰相化干戈为玉帛了?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说到这,他不满的又扫了陈安之一眼,“为父一直教导你,遇事要多动点心思,你怎么还是在往莽夫的方向发展?
“如今文武之争愈演愈烈,刘氏那么显赫的家势,说倒就倒了,咱们陈氏家门小,可经不起折腾。万一将门见咱们好欺负,向咱们动手,徐明朗那老……徐相又背后下手,我们岂不是危在旦夕?”
闻听此言,陈安之立马接话,大声道:“不可能!父亲,宁哥儿跟魏野猪不会跟我反目,赵氏魏氏也不会对付陈氏!咱们可是清流门第,只专注于学问,又没做恶事……”
“闭嘴!”陈询被陈安之这番话气得胡子一抖,“刚刚还让你动心思,你这就跟为父说没脑子的话,你是要气死为父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