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明白为什么。
我明白吗?
不!他一点儿也不明白。该死,如果他有任何理智,他会现在就离去,但是他怀疑他还有任何一丝理智存在。
天杀的!到底是什么困住他离去的脚步?
是为了第一次见到翩然时的那种命中注定的感觉吗?或是为了时时流窜过他全身的奇妙企盼感?或是他在她不注意时窥视她的那种奇异满足感?
或是,他心中那股不晓得打哪儿冒出来的保护欲?天杀的!他一点儿也不喜欢它!
但是它却无法否认且迫使他莫名其妙地决定继续留下来。
是的,他无法离开,直到他能确定,不会有任何不幸的事发生在她身上为止。
到那时,他坚定的告诉自己,他便会毫不留恋的离开这儿,将这地方及所有令人不解的情绪永远抛诸脑后。
位于南京东路的天福企业大楼的二十楼,董事长翁镇福阴沉着脸,坐在办公桌后聆听身旁高瘦斯文的中年男子的报告。
“目前的情况大致上是如此。”中年男子总结道。
“那些兔崽子到底一会不会做事,嗯?”翁镇福咬牙道:“事情拖了这么久竟然还没搞定?养一只猪都比他们有用!”
中年男子小心谨慎地回道:“至少康乐杜区周围的土地差不多都拿到了。”
“有个屁用!”翁镇福猛拍一下桌子。“少了中间一块就啥事也干不了!”
中年男子懂得这时候最好保持沉默,等待老大发完脾气后再来讨论其他的事项。
“真***混蛋!交代他们一点小事而已,居然也能够拖拖拉拉这么久,是不是要等时间过期了让我损失一大笔他们才爽?我养他们做什么?一点用处也没有,简直是废物!”
这个正在大发雷霆的魁悟粗鲁男子,正是天福企业董事长翁镇福,也是前震天帮老大。
震天帮原是板桥地区一个不算小的帮派,专以经营赌场、妓院兼收保护费为生。民国七十五年台湾的房地产突然像火箭升空般猛地往上窜升,翁镇福在军师韩山,也就是斯文中年男子的建议下赶搭上这一趟升空之旅。
他利用手下兄弟威吓地主以低价卖出土地,再建屋以高价卖出。短短的几年之内,他由一个黑道帮派头子一变而为堂堂建设公司老板,结结实实地赚饱了荷包。当然,钱再多也不会嫌少,尝够了这种赚大钱的滋味,必定是食髓知味地想赚更多的钱。
于是,他再度听从韩山的建议,收购上市公司继而编列虚假计划书向政府要求增资,再以增资股票向银行贷款,贷款的金额便可以再次收购其他上市公司或者创办其他事业,这样几次循环下来,没多久,天福建设就扩大为天福企业了。
虽然翁镇福表面上似乎已漂白为天福企业董事长,但是私底下,他仍是震天帮的幕后掌控者。帮内有能力且较受信任的手下,都在他的安排下逐一成为天福企业的领导阶级,依然是他的心腹干部。而其他手下仍保有原来的营生,再加上一些酒店、舞厅、ktv等生意,有必要时则出动遵照幕后帮主的吩咐行动。
翁镇福之所以不愿轻易放弃帮中手下的原因,并非因为他有义气或是念旧。一来是因为狗始终是改不了吃屎,他仍习惯以威胁恐吓手段来节省花费(买低卖高)或寻求行事的方便“抢生意。”
二来是担心别人以同样的手段来对付他,尤其是越赚钱的公司企业和建筑工地最容易遭受他人的觊觎勒索,所以当然就得有一些自卫能力。
翁镇福还有一个很大的毛病,不但大钱他要赚,小钱也绝不放过,而且一点点亏都不肯吃,十块钱的东西,他绝不会多花上一毛钱。讲好听一点是精打细算,说难听一点则是小气到家,一个大男人那么小家子气还真是少见的很。
这一次康乐社区的事眼看着就要让他损失一大笔钱了,难怪他暴跳如雷、火花乱迸了。
“***,到底是为什么拖那么久,总要有个原因吧?干,都半年了!”
韩山暗里直摇头,牛牵到北京依然还是头牛。虽然穿上了西装、打上了领带,皮鞋也擦得晶亮光滑得蚂蚁爬上去都会不小心滑溜下来,堂堂大企业老板依然是满嘴脏话,槟榔喀滋喀滋的咬,硬是脱不了旧时习性,若非他有自知之明天生只有辅佐的才能,再加上不小心被翁镇福救过全家的命,他才不愿在这种莽夫身边多待上一分半秒。
“基本上来说,一个建立多年的社区通常就比较团结合作,街坊邻居们都很愿意互相帮忙。尤其是康乐社区,他们简直是旧有社会的典型,谁家有多少人口、几个小孩、多少年岁、做啥生计,彼此之间都一清一楚,逢年过节做生日,几乎都是整社区一起庆祝的。张家有灾有难,李家绝对义不容辞,黄家需要帮忙,陈家吆喝着大伙儿一起来帮忙,几乎就是一个人有事,整个社区就一起出面扛。”
“在这种情形下,要找他们的麻烦、吓唬他们就有些困难了。尤其起初那两、三个月,要不是我们在警局n出所都有人,早被抓走不知多少兄弟了。”
翁镇福忿忿吐出一口槟榔汁。“干!那现在呢?”
瞥一眼干净的地毯上,那一摊惊心怵目的槟榔汁,韩山无奈地暗叹一声,应该替清洁工加薪才对,他想。
“他们有人曾经出面指证过我们的兄弟,但是弟兄们已经想‘办法’解决了,相信以后那些人不敢再随便出面指证才对。”
“我管那些个笨蛋做什么?我是问事情进行到哪个程度了?”翁镇福不耐烦地说道。
“前半年来因为社区居民顽固的抵抗、又要分心‘处理’康乐社区周围地主,加上我们不想做得太明显,免得扯到天福企业身上,所以成绩并不太好。但是现在周围地主差不多都屈服了,我们就可以专心在社区居民身上下手了。”
“那就是还有得等了?”翁镇福烦躁地猛靠向椅背。“***!我就不知道干嘛要那么啰唆,把他们的老大抓来狠狠教训一顿不就结了,为什么要自己找这么多麻烦?”
“他们没有老大,他们只是个单纯的社区而已。”韩山有点啼笑皆非地说。
现在他敢肯定,这个粗人绝对是靠运气、而不是靠能力爬到今天董事长的宝座上。
事实上,他跟了他那么多年也早该看清楚了。
“如果董事长不想被送到绿岛管训,我们就只能低调处理此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以为纯粹是小混混的捣乱、找麻烦,使他们厌烦、畏惧于居住在那个社区,继而自动找我们脱手卖土地,或许我们还可以乘机降价。”
韩山投其所好地加上那么一句,翁镇福这才稍微松懈下紧绷的脸色。
“最重要的,就是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那些去找麻烦的弟兄们和天福建设有关,否则一旦扯出天福建设用这种卑鄙手段夺取土地,难免会影响将来赚钱的机会。”
一句话又堵住翁镇福正待反驳的嘴。
“而且现在警方又好像迷上了送人上绿岛的游戏,所以我们更要避免引起注意。让兄弟们慢慢去磨,他们早晚会屈服的。”
“慢!慢!”翁镇福一把火又上来。“要慢到什么时候?只剩下半年而已,要是来不及的话,到时候我们已经花出去的建筑师设计费、打通关节的费用、还有和下游厂商的签约订金不都白费掉了?还有,少了社区中间那块土地,我要周围的土地干什么?养蚊子啊?”
“我明白,我会让兄弟们加紧处理的。”
“越快越好,我已经***快等疯了!时间就是金钱,想想我已经浪费掉半年的金钱,真是心疼啊!”翁镇福喃喃道。
真不知道我还能忍耐多久?韩山忍不住暗想。
在有风的日子里清扫庭院是一件十分讨厌的事,它总是有办法从你扫的反方向吹过来把扫好的垃圾再次吹散开来,这是一项需要极大耐心来应付的无聊工作,墨维终于了解到,翩然为什么把这个社区里每一个店家每月都需轮两次的清扫中庭工作推给他了。
特别是在这种天气暗郁,冷风阵阵兼落叶满地的日子里。
在他身后突烈传来微弱的呻吟声,他转身面对一个老人,如果他没记错,那是十五号三楼文先生的父亲,他通常在没有雨的早上在中庭各处溜达和邻居们聊天打招呼。墨维注意到他的脸色苍白,呼吸短而急促。“老先生,我想你最好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老人勉强点点头,慢慢往木桩走去,突然间,他更大声的呻吟起来,部地僵直着身子双手紧揪住胸前。
墨维忙看了上前去。“老先生,你怎么了?”
老人的嘴唇发紫,摇晃着倒了下去,墨维丢下扫把及时接住他,小心翼翼地将他的身子平放到地上。
“你有心脏病吗?葯呢?”墨维镇静地问。
但是老人除了呻吟之外再也无法回答任何话,他马上翻找着老人身上的衣服,看看是否有任何葯品,但是没有。他知道找他的家人也没用,他的儿子媳妇都在上班。
“叫救护车!”
墨维向远处正在聊天的两位太太吼道。“这位老先生似乎是心脏病发作了!”
看到其中一位太太应声跑入美容院里打电话之后,他又转向老人。
“老先生老先生”没有反应,墨维利用压额推下巴的方法使呼吸道畅通后,立即将耳朵靠近老人口鼻听有无呼吸声,眼睛则看着老人胸部有无起伏完全没有气息!
墨维当机立断捏住老人的鼻子,深啜一口气后,俯首把空气吹进他嘴里,他在心里默算吐气的时间,连续两次后开始实施胸外按摩,十五次之后又回到人工呼吸,四个循环后他将食、中指轻放于颈动脉上探测有无脉搏。
依然毫无动静!
于是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做着,同时纳闷自己第一次使用的技术不知是否正确。墨维始终专注于手上的工作,他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也没有发觉到四周已经聚满了社区里关切的人门,直到救护人员推推他预备接手时,他才省悟到他的责任已了。
“先生,谢谢你,可以交给我们了。”一位救护人员对他说。
“他是十五号三楼的住户;最好通知一下他的家人。”墨维回笞。
救护人员点点头。
墨维用手抹了把脸,看着他们用担架抬走了老先生之后,他捡起扔在一边的扫帚继续之前未完成的工作,一只柔嫩的小手突然出现接过扫帚。
“最困难的部分你已经完成了,这次难的总该交给我吧?否则人家会说我这个老板有虐待员工的嫌疑喔。”翩然笑眯眯地说道,双眼明亮如星,神情赞赏、钦佩兼而有之。
墨维眉峰微蹙,张口欲言。
“不准啰唆,店里没人可不行,快进去吧,东西搞丢了我可要找你喔。”
墨维看了她一下,默默转身走回超商。一路上,他可以感觉到她的视线始终凝注在他背后。
当天傍晚,文先生便如翩然预料之中的来到康乐超商。
“康先生,真的很感谢你,医生说如果不是你在救护车抵达前替我父亲施行心肺复苏术的话,我父亲早就死了。”文先生取下眼镜擦拭着眼角。“如果我父亲有什么万一,我我”
墨维默然无语,翩然瞪他一眼。“文叔叔,文爷爷没事就好了,墨维只是刚好碰上了,他当然不能见死不救嘛对不对?”
文先生哽咽着。“我父亲辛辛苦苦把我拉拔大,好不容易能享个清福,如果就这么去了,我怎么怎么对得起”翩然推推墨维,他却往后退一步,翩然气得两眼差点冒火。
“文叔叔,我知道你最孝顺文爷爷了,所以你最好赶紧回医院去看着他老人家,我想他醒来后一定希望第一眼见到的是你。”
“我知道。”文先生拭干眼泪戴回眼镜。“康先生,谢谢你。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我的,请尽管告诉我,我绝对不会有第二句话。”
“会的,会的。”翩然连连应声送文先生出去,然后气呼呼地转身面向那一尊冷漠的雕像。“老兄哪,你就不能开开尊口随便应两声吗?”
“虚伪。”他转身往货仓走去。
“喂,我在跟你讲话耶!”
“我要工作。”
翩然跟在他后头。
“我是老板,我在跟你讲话你就得乖乖站着和我讲。”
墨维不予置评地瞥她一眼,迳自拿起一箱满汉大餐走出货仓。
“酷!连话都不回了。”
翩然喃喃道,脚下仍不停地跟着他。
墨维停在商品架前,转头看着活像个跟屁虫似的翩然。“老板小姐,你没有工作要做吗?”
“嘿,这下子他又变成老板了!”她嘀咕。
墨维摇摇头,自顾自地打开箱子。
“喂,你回我的话啊!”墨维依然头也不回“什么话?”他把碗面一个个放上空格里。
“回”翩然忽地顿住了,对喔,回什么话?
墨维摆完碗面,翩然仍在一边攒眉苦思,他不觉暗暗好笑。拿起剩下的碗面绕过她回到货仓,当他再次出来时,手上抱着一箱百事可乐和一箱沙士。
翩然已经回到柜台,和两个邻居活像小鸟似的叽叽喳一喳一说个不停,三个女人都不时转头望向他这边。
墨维来回几次把饮料柜补齐,变成有四只小鸟叽叽喳喳,又把饮水器里的水加满,再把冷冻柜里的东西点一点,已增加成在六只小鸟叽叽喳一喳,还把早上剩下来的面包贴上特价的标签,六只雌鸟、两只雄鸟叽叽喳喳,八个鸟头都对准他,最后他回到货仓整理库存。
我不出去了,他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