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约在一个茶楼的雅间,放下竹帘,室内隐隐还能听到外面一楼聊天听书的喧哗声。
其中不乏有人谈及这两日抓拐子的事情,对陈景书大加称赞,直说县令大人有个好儿子,以后定然能够为民造福。
沈倾云自然也听到外面的话,抬起茶杯浅浅一笑:“陈大人,恭喜你此次又破获了一案。”
陈景书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却因为喝的太急被呛到,狼狈地咳嗽了几下:“沈小姐,其实”
他摸了摸身上湿了一小片,有些尴尬地擦拭着。
沈倾云递上一方素白的手帕,料子很软,不够上面没有绣任何花样:“陈大人不介意的话,擦擦吧。”
“谢谢。”陈景书接过手帕,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从鼻子边钻了过去。
他擦了擦水渍,将帕子紧张地捏在手心里面。
沈倾云开口道:“不瞒陈大人,今日找你过来,是想问问,陈大人可否查出了那当铺老板的身后之人?”
果然是为了这件事。
陈景书心下叹了口气,满脸羞愧:“父亲拒绝让我再打听,想来不是我能管的起的人,叫沈小姐失望了。”
在这案子里,对比起春花这一家人,那日沈倾云查到的那个当铺,或许更是一个拐卖人口的大头。
但当铺老板被抓的当夜就死在牢里,他交代下来的那些记录也离奇丢失了,身后再没有查出来任何事情。
显然,衙门里有内鬼。
而这个幕后之人,陈县令或许知道是谁,却不告诉陈景书。
沈倾云认真道:“官大一级压死人,有些事情中万般无奈,我可以理解。不过,我想问问陈大人,若是将来上面有人前来调查此事,陈大人可愿意配合指认?”
陈景书愣一下。
随即,他冷肃地点点头:“若是能够追查此事,我定然尽心竭力,绝不偏私。”
“好,陈大人,有你的话,我便可以放心离开了。”沈倾云绽开微笑,再次端起茶杯:“今日以茶代酒,替榆县的百姓先敬你一杯。”
陈景书怔怔地看着沈倾云的眼眸,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这话别有深意,联想到沈倾云自京都而来,恐怕这件事还没有完。
他也笑起来,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浓浓的苦涩蔓延到心尖,原来沈小姐要走了。
回京
两人又细细地交谈了许久,将这几日的事情回顾了一番,沈倾云不免有些感慨。
原来那日他们救走了珍珠以后,村里的几户人就吵着要他们还钱。
那男人刚刚拿到的钱,又全被村里人抢了回去。
村长被寒霜砍了头发,他没办法找到沈倾云,也不敢报复陈景书,因此把仇全部算在了这人贩子夫妻两人的身上。
春花被她的男人推出来,委身给了那几户村民,若不是陈景书的人去抓他们,只怕春花以后也是留在那村里生孩子,很难再出来了。
如今两人被抓,那对双胞胎也被救了出来。
按理来说,两姐妹年纪还小,相貌平平,不会这么快就伺候客人的。
可挡不住有人就喜欢幼女,又是容貌相同的两个,当夜就被熟客高价定下,如今回了家,周围议论的声音挡都挡不住,听说这家人已经准备搬到其他地方去了。
“那青楼的人呢,就这么放过了吗?”沈倾云喃喃问道。
陈景书沉默着喝了口茶,握紧了拳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他的人赶到的时候,那老鸨可是丝毫不惧:“哎哟官爷,我哪里知道这是拐来的啊。亏得我收留了她们呢,若不是我护着,两个小丫头指不定命都保不住呢。”
老鸨说着,手里啪嗒啪嗒地打着一把金算盘,嘴中啧啧地直道是:“亏了亏了。”
沈倾云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
天下的作恶的人,杀是杀不净的。
她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善恶相伴,这天下也有许多人,本心向善。力所能及之内,她只求以德报德,以怨报怨。
而这里发生的事情,沈倾云想着,或许不用她主动去说,早已有消息传回了京都,一直送到司墨璃的案台之上。
这大约是他们之间独有的默契,这件事,一定会有一个更圆满的结果。
而她,她心中也有了些别的想法,远比看遍世间山水更重要。
她希望更多的女子可以开蒙,不再固守于庭院灶台,也不仅仅取价值于生儿育女、贞洁贤惠。
如果有一天,世上的女子也能自由地出行,不需戴着面纱,想去哪里便去哪里,那该多好啊。
沈倾云很快收回了思绪,对着陈景书感谢道:“无论如何,此次多谢陈大人,小女便告别了。”
陈景书下意识想要挽留,却又不知道怎么说。
他苦涩地笑了笑,自己似乎并没有这个资格将沈倾云留下来。
马车已经在茶楼的门口候着了,只等着沈倾云下来便可以出发。
陈景书是骑马来的,他便一路将沈倾云送到了城门口。
珍珠推开了车窗:“陈大人,别送了,快回去吧。”
陈景书俯下身,隔着窗户看到了沈倾云的面庞,轻声问道:“沈小姐,你还会再来榆县吗?”
沈倾云对他微微一笑:“若是有缘的话,或许会再来的。”
她的声音隔着马车悠悠传来,像高山而下的溪流。
车窗被合上,陈景书愣愣的坐在马背上,盯着逐渐远去的马车,良久才拉上缰绳,转身离去。
马车内,珍珠挤眉弄眼地打趣道:“小姐,陈大人似乎不想你走诶。”
沈倾云弹了一下她的脑门:“怎么,你想留下来吗?要不你现在回客栈去,脚好了再跟上来。”
珍珠急忙摆摆手,瞪着大眼睛再不敢乱说了。
因为她腿伤的关系,虽然是要赶路,但马车行使的还是比来时要慢许多。
这路上再到了哪里,全部都是结伴而行,再也不敢出现谁落单的情况。
马车走走停停,回到京都的时候,已经是一月之后了。
望着久违的国公府门匾,沈倾云一时间有些恍惚。
她突然想起了重生时,刚刚回到沈国公府的那日。
那时她身边还是姜嬷嬷和红玉,姜嬷嬷一直在叮嘱自己的礼仪,下了马车,入眼便是韩柔和沈之峰,韩柔哭着将她拥入怀中,她才看到一旁的沈思思。
清楚的记得那日沈思思穿着鹅黄色的衣裳,与满身麻布裙的自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知不觉之间,几年的时光一晃而过,人和事早已换了光景。
大门的人瞧见沈倾云,急忙跑进去通报。
没一会儿,王青蕊带着丫鬟匆匆而来,半途便迎面撞上了沈倾云她们:“大小姐,你可回来了,怎么也不让人提起来报个信呢,我也好去门口等着。”
沈倾云好笑地看着她:“几月不见就生疏了不成,哪需要这些虚礼。”
“是、是。”王青蕊用手帕捂着唇,笑得眉眼弯弯:“小姐回来就好,晚上想吃些什么,我叫大厨房的现在就开始准备。路途这么远,瞧着小姐下巴都尖了些,定得好好补补,也算是接风洗尘了。”
沈倾云看向一边的珍珠,珍珠立马心领神会,可怜巴巴地念叨起来:“王姨娘啊,你可真是说到我的心坎上了,小姐出去这么久,就想着要吃香炉烤鸭,酱肉丝,菜包鸡”
她数了数:“太多了,分着几天慢慢吃。”
王青蕊笑得前仰后合的:“是大小姐想吃,还是你这个贪吃鬼想吃。”
珍珠吐吐舌头,讲起路上的事情,说到自己差点被卖到山里,当一群山中汉子的共妻,听得王青蕊一愣一愣的。
她绕着珍珠瞧了两圈,这才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得亏你这小丫头命好呢,有大小姐护着你,放心吧,晚上给你单独再加个两个硬菜。”
一边说着,一边拉起珍珠询问起被拐的细节。
珍珠这时才瞧见倚翠神色有异,赶忙扯了几件路上其他的趣事,换开了话题:“姨娘,我们走的这段日子里,京都可有发生什么大事呢?”
王青蕊想了想,摇摇头:“大事倒是没什么,这个冬日一切如常。”
“对了,小姐,真阳郡主年初已经生了,是个女儿,听说很是可lzl爱呢。”
沈倾云恍然,抬手算算日子:“是不是快要办满月酒了?”
王青蕊点点头:“可不嘛,刚送了请帖来呢,就在下月初的时候,小姐要去吗?”
“既然回来了,那就去一趟吧。”
满月酒
黄府很早就开始准备起了满月酒,毕竟是真阳郡主的第一个孩子,黄家的嫡长女,自然得办的风风光光。
沈倾云写了回帖过去,告知自己一定会按时到。
“铭安,倾云竟然回来了!”真阳拿着回帖惊喜道:“本是按礼送去消息,以为她还在边关呢,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看到真阳郡主拿着回帖反复读了两遍的兴奋模样,黄铭安却是心下暗中嘀咕:有什么好开心的。一个女子,年纪这么大了,不成婚,还整日里乱跑。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每每遇到沈倾云,他就得发生点什么不好的事情,故而他心中实在是不喜。
但此刻他还是假意道:“真阳你开心就好了。”
真阳微笑着点点头。
她怀孕后期连着坐月子期间都快半年了,一直都没有外出见人,此番才终于可以重新打扮打扮。
听闻沈倾云归来,真叫她很是羡慕。
女子一旦怀孕,就像被捆绑住了。
哪能那般自在呢。
几日过去,很快就到了黄府举办宴会这天。
沈倾云带着倚翠前去,除了为满月准备的礼物,她还带了些边关的特产,都是一些小玩意,要单独送给真阳的。
真阳满脸欢喜的叫人拿到自己房中去,仔细瞧了瞧沈倾云:“沈倾云,真是不公平,为何你的皮肤还是这样又白又嫩的,没叫边关的风尘侵染半分,瞧我,自从生了孩子,总觉得看上去与少女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