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双鹤的出现,最兴奋的莫过于玥谣,不待睿王出声,她已经大喊了起来:“早先便一直想听苍双抚琴,姒塔,赶快上去,别耽搁本公主听琴。”
看着岸边玥谣兴奋的表现,晏亭翻翻白眼,撇嘴道:“色不迷人人自迷!”
晏亭觉得那是她的腹语,却不想才吐了这句,苍双鹤竟附和道:“是啊,色不迷人,人先自迷!”
心头又是一颤,晏亭转身望向战船,冷声道:“送我上去。”
苍双鹤站在晏亭身侧轻柔道:“好。”
她等着扁舟前行,却不想苍双鹤说完那话之后,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伸手揽上了她的纤腰,晏亭惊愕出声:“你干什么?”
苍双鹤浅笑着答道:“送你上去。”
探手抓上战船上装饰着的彩绸,微一用力,纵身飞起,揽着晏亭飘过了荷池,红色的纱裙与淡紫色的薄纱贴在了一起,灯火中展现出虚幻的画面,在人们惊呼声中稳稳的落在了鼓山前。
确定晏亭稳住了身子,苍双鹤复又拉着彩绸飘回了扁舟,晏亭的心头欢快的跃动的,不为她与他曾那般的贴近,只为苍双鹤回眸浅笑着的那一句:“你是我心中的天下第一美女!”
他们说过什么,站在岸上的人不会知道,不过玥谣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寒意,展臂环住自己的身子,还是冷,在所有人的视线被那凌空的飞跃紧紧的勾住的时候,玥谣连连摇头呢喃道:“那个女子不是姒塔,为什么不是姒塔呢……”
除去玥谣之外,还有一个人的视线不追着众人的目光,那便是赵娥黛,她小心翼翼的窥着岸上王座上的睿王,那个在看见她的面容不曾同众人一般的惊艳,在公子舒跃入荷池中亦面不改色的睿王,竟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凝思的表情,那是危险的信号,她不可能让他一直沉思下去,咬着唇探手用力的勾上琴弦,高昂的声音顷刻间打破了众人的魔咒,指套掉了,连心的痛着,却令赵娥黛开怀,只那么一声,便重新把众人的视线勾回到她身上了。
并不理会晏亭还没踏上鼓山,她已经开始演奏,美妙的旋律顺着她优雅的动作流淌出,令人如痴如醉,可对于赵娥黛来说,每一个音符皆是折磨,她食指的指尖已经开始血肉模糊,只为睿王的侧目,赵娥黛告诉自己不能认输。
听见赵娥黛迫不及待的演奏声,晏亭愣了一下,对于旁人来说赵娥黛的演奏是完美的,可晏亭却清晰的感觉到了赵娥黛诠释的乐律中的迫不及待,已浮躁了心性,又如何谈完美,她们之间没有合作者相通的契合,赵娥黛一心一意想把她压下去。
岸上已经有人出声督促着晏亭赶快跳舞,在她很小的时候便对舞蹈与音律展现出惊人的天分,阴业虽然当她为男子养着,可知道她喜欢舞蹈之后倒也不拦着她,她清楚的记得阴业第一次给她带回来各国舞步图谱的时候说过的话:‘练吧,或许将来真的有用处。’因此跳舞成了她空闲着的时候唯一的娱乐,就像山下的小孩子和泥巴玩一样。
第一次看姒塔跳舞的时候,她十分轻松的给别夕解释了姒塔的舞步,便是因为心底有数,闭目回想那个时候姒塔身形舒展的方向,深深的吸了口气,踩着赵娥黛的乐曲,轻摆着腰身柔美的跃上了最底层的战鼓。
不知是那轰响的鼓声惊吓还是旁的缘故,赵娥黛的乐曲陡然变声,晏亭没踩上曲点,身子随着转变的舞曲差点扑倒。
看着晏亭‘笨拙’的动作,岸上的人哄笑出声。
回到扁舟上的苍双鹤淡淡的扫了一眼赵娥黛,随即盘膝坐下,抬手抚琴,好似附和着赵娥黛的乐曲,可听在晏亭心中却恁般的稳定,即便面上覆盖着纱巾,可她还是在转身之时对苍双鹤露出了一抹感激的笑,然后静气凝神,忽略了赵娥黛越来越不稳的乐音,踩着苍双鹤低柔的曲子舞动着身子一层层的踏上鼓山之巅。
就在晏亭登上最高处的时候,赵娥黛的箜篌声戛然而止,她身后的小蝉尖叫着:“公主受伤了。”
睿王依旧擎着金樽,晏亭闻听小蝉的尖叫声低头的时候,那般的遥远,却清楚的感觉到了睿王似乎是在看着她的,心头漏跳了一拍,脑子里激荡着一个莫名钻出的念头——从她穿上女装的那一刻,一切便不同了!
小蝉的尖叫声并没有勾住睿王的注意力,而遍寻不到‘姒塔’的张效得了宫卫的回禀之后气喘吁吁的赶来,待到看见站在鼓山之巅那红色的舞衣迎风轻飘着的晏亭时,竟忘记自己身在何处,惊呼道:“盈姬!”
睿王眼前一亮,猛地回头盯着张效,颤声道:“你也觉得她像盈姬!”
听见睿王的声音,张效猛地回神,那身姿当真与盈姬一般无二,虽然心头有诸多不解,可毕竟‘姒塔’已被睿王定为待罪之人,斟酌再三,张效还是小心翼翼的选了个折中的说法回了睿王的疑问:“禀大王,那身金月朱衣确乃当年先王赐给盈姬之物,且盈姬也曾在月下穿此衣起舞,老奴不中用了,连时间都辨不清了。”
尽管张效说的小心翼翼,可睿王还是笑了起来,“这么说来,你还是承认了她很像盈姬了。”
张效略有迟疑之后,小声说了个‘是’字,睿王感觉自己捏着金樽的手竟开始微微的颤抖了起来,心底有压不住的雀跃,较之那个时候传回南褚的降书还要激动。
那厢赵娥黛捧着流血的手指咬唇看着一直与张效说话的睿王,眼底涌上了酸涩,她似乎已经可以预见自己的未来,那么多的求亲人她皆不屑一顾,真的嫁了之后,怎堪忍受此等冷落,伸手推开试图给她包扎伤口的小蝉,复又坐回到了箜篌前,忍着钻心的痛楚,伸手拨着细弦,走调的音和着小蝉尖锐的叫声,“公主,你再这样,手指便废了!”
以为凭借着自己绝代的容颜和出神入化的箜篌造诣能勾了睿王的倾心,可他却冷淡平静,这与传闻中恁般好色的睿王差距太过遥远,也让原本自信满满的赵娥黛乱了阵脚,却是不曾想绞尽脑汁的办法不如小蝉那一声尖叫来得好使,睿王终于又把视线对上了她。
他对她柔和的,他的笑容很好看——比她曾经幻想过的还要好看,他一边笑着,一边柔和的说道:“既然伤了便不要勉强自己,过来吧!”
捧着血肉模糊的指尖,赵娥黛觉得自己做得值的,嫣然一笑,侧头轻柔道:“靠岸。”
赵娥黛是迎着睿王的笑去的,却不想他给她的温柔好像夜之昙花,只那刹那的一现,未及靠近,已然败落,近了方才看清,睿王的视线竟然纠在鼓山之上那艳红的身影上——传说中姒塔早已失宠,难道传说都是骗人的?
睿王定定的看了许久,才转头对苍双鹤平和道:“先生,寡人的新后受了些伤,便劳请先生屈尊替寡人的‘爱姬’伴曲了!”
那‘爱姬’两字咬得微重,苍双鹤悬在瑶琴上的手轻微的颤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浅笑道:“好。”
待到赵娥黛的画舫渐渐靠岸之时,苍双鹤的琴声已经传了过来,泛舟水上,再现了传说中的‘淙淙铮铮,幽间之寒流;清清冷冷,松根之细流’,遥望鼓山上的女子,随着苍双鹤的曲子翩然起舞。
其后,琴声由原本的清淡转为炽烈,听之澎湃激昂,如蛟龙怒吼,又如轻舟过争流,目眩神移之际,千沟万壑已成昔!
再看鼓上清影,曲音悠然时,她的身姿软柔,待到高亢之时,舒展洒然,似要乘风归去,探月而往!
赵娥黛心底的自信轰然倒塌,她以为她自己非但有天下第一的美貌,还有天下第一的曲艺,可是这一瞬,她感觉自己什么也不是,父王和母后,还有王宫中那么许多的奴仆宫娥全在骗她,他们从来只说她的好处,却未曾告诉过她,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不曾注意到咫尺之遥的赵娥黛正默默的垂泪,睿王只看见了鼓山上的女子与苍双鹤配合的天衣无缝,若非心意相通,怎会在乐律起伏之时,起舞之人举手抬足间皆显出了然!
曲闭舞歇,赵娥黛知道今夜谁才是最大的赢家,她的大婚,可是最璀璨的那颗明珠却并非是她,尽管她已经展示过她的美貌和技艺!
听说苍双鹤抚琴,不喜热络的卿玦跟着处理完了姒塔的曾胜乙一道走了过来,远远就瞧见了鼓山之上的纤细身影,距离很远,那女子脸上还覆着面纱,更是令人辩不分明,可是卿玦却在看见那身影的一瞬间心头激跳了起来,整个人好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了。
待到一切沉寂之后,时间也跟着静止了,所有的人还瞪着眼睛痴痴的望着月下的红衣仙子。
晏亭深深的喘着气,低头看向扁舟上的苍双鹤,他也正抬起头来对她凝望,心头一暖,似乎又感觉到了暗影处有一抹熟悉的视线,居高临下的望去,即便是藏身在隐秘的地方,可也遮不住那身银甲的光辉,心头一紧,飘散的思绪顷刻回笼,她不该忘记了自己此刻的身份,还有姒塔和公子野等着她去处理,那才是她今夜最大的目的——将姒塔与公子野一并除了,替睿王铺垫开征战西申的道路!
趁大家未曾回神,晏亭快速的下了鼓山,战船靠近卿玦的一侧也搭着一座浮桥,且哪里背对着睿王,行走的人并不那么多,更没有设席。
再踏浮桥之时,心中竟像有了底,尽管那桥还是浮浮沉沉的,晏亭的脚步却轻盈迅捷了,轻纱在她身后轻扬,好像红云缀星追在她身后一般。
在大家回神之际,红色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拐弯处,卿玦犹在愣神,被快速越过他身边的晏亭顺手勾住,身前的枝杈刮掉了敷面的白巾,她回头对着他笑。
卿玦愕然的瞪大了眼睛,出口道:“你——你是——你……”
晏亭微颦眉,轻启朱唇道:“呆子,还不快走!”
卿玦的脚步被动的随着晏亭奔跑着,好在只有曾胜乙在,看见晏亭的举动不会太过惊讶,他们行走在王宫中最隐秘的路径,待到那厢的人想起出声之时,晏亭与卿玦早已经到了另外的院子里。
睿王也是后知后觉,却并没有立刻去追,反倒捏着金樽沉声问着苍双鹤,“先生,这曲子叫什么?”
苍双鹤的视线一直追着模模糊糊的红影,直到听见睿王的问题之后,才低头抚着琴身,喃喃自语道:“这首曲子叫凤舞流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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