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某自从跟随岳帅以来,上阵杀敌,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张宪叹了口气,沉声道:“不过,自从有了火炮这个东西,打仗,就成一件脏活,苦活,累活。谁都不想这么熬着,可是谁要不攒够了力气,贸然冲上去,只能被对面的火炮轰得粉身碎骨,你只有把几千人,上万人豁出去冲,才能顶着那些该死的弹子冲过去,然后杀个够本回来!明白了吗?”他拍了拍李若虚的肩膀,道,“李大人,你是状元魁首,国家栋梁。打仗是张某这等武夫的事,阵前效死也不缺你一个,明天打仗的时候,你就跟在我的身边,不过,你自己也要机灵掉,炮子不长眼,我可不想让岳相公和赵大人两位节帅一起找我算账!”
李若虚初来乍到,事事插不上手,张宪也没打算让他上阵。
因此,张宪叮嘱李若虚小心留在前军大营里,不要像昨天那样四处走动。
大战在即,张宪军务繁忙,只陪李若虚了一小会儿便离去。
李若虚目送着他的背影,许多营垒中的士兵都向张宪欢呼,胸中生出一阵怅然。
军卒们汗流浃背,大多敞着军袍,露出因为常年干活而晒得黝黑的脊背。
在某些人眼里,他们是无地的流民,是微不足道的戍卒。
可在李若虚眼中,他们都是为国赴难的好汉子。
可惜,这些好汉,今天还兴高采烈地欢呼,有人或憧憬着一块土地,或憧憬着建个军功。可是,照着张宪的说法,明天注定有将近万人死伤,也许就是这些人当中的一个。李若虚忽然起扬州证信堂中价钱不断攀升的河北券,那些买下券票的商人,是否想得到,河北的每一寸土地,其实都是北伐将士们的性命和鲜血换回来的呢?朝廷痛痛快快地答应授田不好吗?
李若虚摇了摇头,将对朝廷的怨言暂时抛开,这一天,他自觉地呆在大营帐中,不给忙碌的前军幕僚添多余的麻烦,李若虚远远地望着明晃晃的太阳东升西落,照耀着宽阔的战场。
“看到契丹人的炮垒了吗?”周定忙完了军务,又过来陪李若虚。
李若虚顺着周定指的方向,只见一条大路通向两河环绕的河间城,大概在离城两里外的地方,辽军构筑了两道营垒,营垒上竖着日月旗帜,周围的庄稼地全被烧成一片焦土。因为距离遥远,辽军的营垒显得很矮很小,只看到河流、山丘,影影绰绰的人影,不时冒起的炊烟,没有过去两军交战时营帐连绵的样子。这也是因为火炮原因,一个布置好了的炮垒,假设十几门铁桶炮,足当数千弓箭手放箭,。双方的攻守都主要靠火炮杀伤,骑兵是夺取炮垒的尖刀,而步卒则是保护炮垒的坚盾。不知不觉,火炮已经成了战场上的中心,改变了整个战场的面貌。李若虚悚然一惊,有些理解以张宪对岳帅之崇敬,仍然将赵元直和岳帅并提。
“辽军的炮垒在哪儿?”他眯着眼睛,努力地分辩。
辽军的营垒在黄褐色丘陵起伏当中本来不太明显,一眼要找出主要的炮垒并不容易。
“哪儿,就在哪儿!”周定有手指指着两条河道距离最狭窄处的中间位置。
他脸上的表情十分严肃。“为了试探这几个地方,咱们折损了不少兄弟。”周定指着那高出其他营垒的一处中央炮垒,如果仔细看,可以发现它占地很大,足以布置几十门上百门大炮,“看见了吗?明天要拿下这个地方,不知要填进去多少兄弟。”他脸色微黯,语气低沉道。
金色的阳光照着两条波光粼粼的河水,仿佛两条金色缎带绕着河间城,景色格外壮美。
夕阳无限好,可是一想到这一场大战的死伤,李若虚满腔壮怀顿时消散了许多。
他不禁有些怀疑,张宪是不是故意这么说的,而自己居然被他给吓唬住了,真是赧颜。
这一夜,李若虚也没有睡好,寅正时分,他就被周定叫醒了,点卯过后就要开始进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