蔑尔勃部突然提请耶律大石发兵漠北,帐中顿时安静下来。南北两面辽军合兵一处,兵马近三十万众,单以兵威而论,乃是大辽立国以来难得之盛。诸将深信,但陛下马鞭所指,无论何方,都是天崩地裂。只是众将心念着上京的富贵,漠北荒芜无所劫掠,大多不愿远征漠北。
刚刚归顺的萧乙薛暗暗想道:“漠北蛮子太没见识,等平定了女真,便当去抢南朝花花世界,哪有牛羊不去啃嫩草,偏偏要吃风沙的道理。”他嘴上不敢反对,脸上却流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众将都看着大石陛下,帐中只闻一片深浅不一的呼吸声。
耶律大石沉吟片刻,忽然笑道:“海都汗被夏人所杀,此仇必报.我与蔑尔勃人杀青牛白马盟誓,自当履行前诺。”众将脸色微变,塔赤和乌尔衮面露感激之色,却听他又说道:“只是当下还有大事未了,一是昏君遗留在国中的党羽,还需一一清除,以免后患。然后重开八部族人之会,共推大契丹皇帝,二是女真为患辽东,须得先行平灭,以免腹背受敌。待这两件事情了解之后,我必发兵漠北,讨伐夏国,为海都汗报仇,助蔑尔勃人恢复故土。”
听他如此说,众将脸上神情都松弛了下来。耶律大石乃是辽国太祖耶律阿保机的八世孙,虽然在契丹族人中威望崇高,却并非皇室近亲,若不重开契丹八部大会推举皇帝,则得位不正。而唯有耶律大石正了皇帝之位,依附他的众将才能名正言顺的加官进爵。而等到平灭了女真之后,区区用兵漠北之事,也不算得什么了。
见乌尔衮和塔赤脸上露出失望之色,耶律大石又笑道:“我说过要奖赏的话,不能言而无信。这样吧,便将最珍贵之物,奖赏给塔赤。”他顿了一顿,左右环顾众将,又看着有些塔赤·蔑尔勃,微笑道:“我的女儿普速完,比你小六岁,待她长大之后,便许配给你,让耶律氏和蔑尔勃结为姻亲,世代修好。塔赤·蔑尔勃,你可愿意吗?”
塔赤目瞪口呆,他不禁满脸通红,耶律普速完现在不过是个十岁大的小女孩儿。塔赤初次到耶律大石府中拜见时,还曾经见过一面。粉妆玉琢一般的小丫头,细声细气叫他塔赤哥哥。塔赤自以为是大人,还有些不太情愿。“我就和这么一个小女孩儿定下亲事了吗?”海都汗成为漠北部落盟主,势力极盛之时,都从未敢妄想能够求娶辽国公主。
众将一边用羡慕的眼光看着他,一边笑小室韦蛮子高兴得傻了。还是乌尔衮赶紧拉着塔赤跪下谢恩。耶律大石必然是辽国的皇帝,他的女儿便是辽国公主。这是难得的荣宠。双方的联姻,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耶律大石都极大地抬举了蔑尔勃部落。另有一样,塔赤成为大辽国的驸马,将来为蔑尔勃部落报仇的事,自然也就好办得多了。草原部落中,族长之婿的权势极大,不但有自己的亲信部属,才干出众的甚至能影响整个部落的兴亡。
耶律大石含笑抬手让他们起来。蔑尔勃部落又和契丹人同出一源,皆为青牛白马的子孙。他看中了蔑尔勃精兵能战,想要将之收服。另一方面,塔赤既是海都汗生前定下的部落之主,是难得的勇士,心思质朴,素无恶习。这段时间他细心观察,此子反应机敏,可堪造就。他宁可将女儿嫁给这样的勇士。借着这个机会将海都汗定下的继承人塔赤招为驸马,正好进一步拉拢蔑尔勃部落为契丹效力。
此后大营中设宴庆祝大捷,一道道大菜流水价地端了上来,烤羊肉,烧野鸡,鹿肉脯,熏野兔,回鹘豆炖獐子,盐卤水煮牛马肝,葱蒜烧天鹅,烤大雁,案几上铺满银盘木碟。木碟子里,油炸点心和酥酪堆成小山也似,侍女们不断为众将添上解腻解酒的浓奶茶、酸奶茶。又有奴仆搬上巨大的四足方鼎,底下堆积木炭烧得通红,锅里煮着猪头,雁头和肘蹄等,方鼎周围的婢女将烫好的肉食夹在盘中,敬献给周围的契丹将领。
漠北部落人蛮性未除,乌尔衮和塔赤面各放了一盘生羊腿,用小刀割下一片片的生肉,和着鲜鹿血,姜葱韭菜等送入嘴里,吃得满嘴都是血沫。见那涮肉的大鼎足有一千余斤,“这口烧肉的锅子好大。”乌尔衮惊叹道,不禁感慨契丹人的豪富。
“此乃我朝太祖从南朝汴梁掠来的,因为搬动不便,便弃置在幽州了。”旁边耶律燕山的微笑着解释道。他看了眼上面谈笑自若的耶律大石。得自衰弱南朝宗庙之物,历任幽州留守还将它恭恭敬敬地摆放在留守府中,唯有大石陛下豪情盖世,将它带到军中,用来涮肉犒赏将领。
“原来如此。”乌尔衮点头道,眼中露出羡慕的神色,“足够打造好几百炳弯刀了。”将尖刀挑起一块生羊肉,和血一起吞了。耶律燕山眼神一闪,笑着拍他的肩膀,沉声道:“南朝这样的东西,要多少都有。数不尽奴隶和财宝,只等勇士的刀剑去收割。”两将将酒杯一碰,仰脖子喝了下去,醉意上头,一起高声唱起捕猎黄羊群歌来。
这时帐中的乐师一起奏乐,琵琶、铋跞、短笛合声欢快悠扬。耶律燕山先领头唱起“海东青捉天鹅”,这一首歌子乃是北地部族中广为传唱的,乌尔衮跟着拍手相和,众将都一边拍打着桌子,一边高唱起来。歌声刚起,一队契丹族少女在帐中欢歌献舞,个个娇艳欲滴,妩媚动人,足尖旋转,裙摆飘扬。纤腰转折,美目流盼间,众将都色授魂与,纷纷离席,和这些少女一起边唱边舞。间或举杯畅饮,高声大叫,宴中气氛热闹到了极致。
塔赤·蔑尔勃也看得目眩神驰。此时不少将领都将少女捉在怀中,肆意亲昵。耶律大石不准契丹将领纳汉人为妻妾,却鼓励他们多纳契丹女子,广为延留子嗣。这些少女若是做了这些契丹族大将的侍妾,全家都会沾光。一个个都很顺从,有的俏脸羞红,有的微闭星眸,有的娇笑着和将领们嬉闹。耶律大石在上座也不以为忤,反而哈哈大笑。塔赤·蔑尔勃却不敢造次,想起自己将要娶一个契丹的公主,不知是酒意还是害臊起来,满脸通红。他的一举一动皆落在耶律大石眼中,耶律大石心下也微微点头。
众将庆祝大胜,互相劝饮。契丹人、室韦人皆贪杯好酒,此刻一个个喝得酩酊大醉,众将又先后端起酒杯,向耶律大石和乌尔衮,塔赤道贺,连带着将塔赤和乌尔衮都灌倒在地。唯有耶律大石每回皆是将酒杯沾唇即放,诸将也不敢相强。
眼看诸将都东倒西歪,耶律大石端起酒杯,悄悄起身来到帐外。只见心腹悍将耶律铁哥金甲未脱,寒风呼啸中,他手按着腰刀,脸色肃然,一丝不苟地守在帐外。耶律大石心中感动,走上前去,耶律铁哥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是陛下亲自出账来,当即行礼,铁甲发出哗哗脆响。耶律大石将酒杯递给他,笑道:“喝下去暖暖身子,我最忠心的部属。”
耶律铁哥将酒一饮而尽,沉声道:“愿为陛下效死!”他这话掷地有声。
耶律大石回头望着帐中觥筹交错的人影,叹道:“有你在,朕和其它人才得以欢愉终宵。”耶律铁哥却欲言又止,犹豫再三,终于沉声道:“陛下当真要召开八部大会推举皇帝吗?以末将之见,陛下威望无人能及,只要全军一致拥戴,何必还要看那些老朽和贵族的眼色?”这话他闷在心中许久,此刻此时除了寒风呼啸之外,君臣二人身旁都再无旁人,方才出言劝谏。
耶律大石一愣,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你的忠心,我一直都知道。”见耶律铁哥面露感激之色,他长叹道,“我当这个皇帝,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契丹人的将来,所以要由八部族人来定。”他顿了一顿,又道,“一支箭轻易便小孩被折断,一捆箭却连壮汉也无能为力。从前只因为历代皇帝擅权,谮越了八部族人,所以我契丹人分崩离析,不但受阻于南朝,连小小女真部落,也不能平定。召开八部族人之会,一是为了集合全部契丹族人之心,二是为了防范将来再有耶律延禧这样的昏君倒行逆施,全体族人能够对他有个约束。”他看着远方闪闪的星空,缓缓道,“人生在世不过百年,倘当真天命在我契丹的话,便让八部族人齐心合力重振契丹。我耶律大石坐不坐这个皇帝位置,倒是无足轻重。”
他话语中带着淡淡的寂寥,又带着无边豪情,直令耶律铁哥浑身热血沸腾,当即大声道:“重振契丹大业,非陛下莫属。哪个胆敢阻挠,我铁哥认得他,刀子不认得他!”在耶律铁哥和许多契丹人心中,那些所谓德高望重的契丹望族,不过是百年腐朽的沉渣罢了。耶律大石就要带领着他们,将这些沉渣一起扫除。
辽国内战结束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敦煌,皇室和五府持续地关注着辽国的局势。军情司估计,耶律大石要整合辽国内部的势力,还要平定东部的女真国叛乱,一时间无力西顾。当前唯所虑者,被击破的海都汗残部在其子伯升豁的带领下,一直骚扰小海东南新收的草原,致使新附部落荫户现在都有些不稳的迹象。安北军司计划在夏季出兵,驱逐这些马贼。
辽国局势的变化所激起的波澜,远远比不上赵行德看到一排铜炮陈列在校阅场上的震撼。
王童登夸张地惊叹道,“真是值钱的大家伙。”三十门铜炮,其中十二门三寸口径,十八门口径为四寸。每门三寸炮重达一千四百余斤,每门四寸炮重达两千余斤。为了让火炮营队能尽可能跟得上行军纵队,夏国为每一门炮都配置了一辆炮车,两辆弹药车,加上运输粮草和辎重的车辆,火炮营平均一门炮配给的拖曳马匹达到了十五匹。此外,还有炮手的骑乘马。
看到火炮营队的马群,王童登再次大声惊呼道:“居然要用这么多马,还不如组建骑兵呢!只要一个冲击,我就能把敌军杀个精光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