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丹青打开医箱。
这医箱已经很久了,连医箱带子都已经有磨损过多的痕迹,被层层修补过。又似乎摔过几回,有些变形,不大方正。盖子一揭开,里头只简单的放着几样东西。
桑白皮线、金创药、煤笔,还有几册医籍。
林丹青拿起那几册医籍,都是有关治疫的,应当是出发来苏南前,陆曈在盛京自己带来的。
林丹青检查一下,见几册医籍下,还有一本文册。这文册没有书名,应当是自己书写,想了想,她在桌前坐了下来,翻开手中文册,待看清文册上的字,不由一怔。
“‘胜千觞’:白芷、独活、甘松、丁香、安息……”
“焚点此香,香气入鼻,身僵口麻,行动不得,神智清醒,恍如醉态,胜过饮尽千觞烈酒,醉不成形。”
这是……
药方?
林丹青疑惑。
她不曾听过这味‘胜千觞’的方子,其中材料与药效都写的格外清楚,看上去更像是陆曈自己研制新方。
她凝眸想了一会儿,低下头,继续翻阅。
第二页,仍是一味药方。
“‘自在莺’:青黛、虎杖、海金沙、续随子、云实……”
“散沫无味,微量吸入,喉间痛痒难当,如万蚁蛰噬,四个时辰后毒性自解,与性命无忧。”
林丹青握着文册的手紧了紧,目光渐渐凝重。
“‘寒蚕雨:凤仙、钩吻、菟丝子、旋花、白蔹……”
“赤色味酸,服下七日内寒毒入骨,不可近水,半月后余毒渐轻……”
“小儿愁……”
“渡蚁阵……”
林丹青一页页翻过去,心中震动。
这本写了大半本的册子,上头密密麻麻,满满当当竟然记的都是闻所未闻的药方!
不对,不是药方,应当说是毒方。
这其中没有一副方子是用来救人的,相反,全都含有大毒,却又不至于立即要人性命。但看其中记载服毒之后的反应,其细致与变化,翰林医官院藏书阁里的医案也写不到如此境地。
简直……简直像是服毒之人亲自记录一番!
林丹青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开。
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想起在医官院的某个夏日午后。她和陆曈坐在制药房中熬煮汤药。
日光暖融融的,透过小树林照在她二人身上,那时姨娘的“射眸子”之毒已渐渐消解,她懒洋洋靠着墙,望着眼前人,半是感激半是妒忌地埋怨:“陆妹妹,你是天才呀,怎么会有这么多方子?”
陆曈坐在药炉前,正拿扇子闪着炉下的火,闻言微微一笑:“多试几次就好了。”
多试几次就好了。
原来如此。
难怪陆曈有那么多层出不穷的药方,难怪她的医理经验胜过太医局里多年进学的学生。
只因为那些出其不意的方子,每一副她都自己亲自试过。
胜千觞、自在莺、寒蚕雨、渡蚁阵……
每一次痛苦她都亲身经历,之后将这些曾痛苦过的源头云淡风轻地写进文册,再不对人多提一句。
文册只写了一半,或许她经历的更多。
林丹青捂住嘴,眼眶一下子红了。
一张纸页从文册中飘了出来,她弯腰拾起,目光掠过纸上。
待看清,目光猛地震住。
下一刻,林丹青蓦地起身,将方才的文册和夹在其中的纸页一并拿走,飞快出了门。
她推门跑了出去,直跑去隔壁屋中。
屋子里,纪珣正往药罐中捡拾药草,裴云暎坐在榻边,这几日他一直守在陆曈床前,段小宴劝了几次也不肯走。
听见动静,二人抬起头来。
林丹青走进屋里。
陆曈仍躺在床上,闭目不醒,她看起来十分瘦小,如苏南城中洞穴里的小动物,难以挨过严酷冬日的孱弱。
“我知道陆曈中过哪些毒了。”
纪珣和裴云暎同时朝她看来。
林丹青把文册递给纪珣:“我在陆妹妹医箱中找到了这个,上头记载的毒方,应该都是她过去自己试过的药方,纪医官,有了这个,至少现在我们知道陆妹妹曾经医案,有了头绪,不至于毫无目的。”
纪珣接过文册翻了几页,一向平静神色骤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