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萤
窗户大开着,苍白的月光涌进我的房间。
我躺在沙发上,旁边,站着一个白色的、纤细的身影。
“是你呀!塔尼—杰尔佳,”我轻轻地说。
她把一个指头放在唇上。
“嘘!是我。”
我想撑起身子,可肩膀上一阵剧痛。下午的事情又浮现在我那可怜的、悲伤的头脑里。
“啊!小家伙,小家伙,如果你知道!”
“我知道。”她说。
我比一个孩子还虚弱。白天巨大的亢奋过后,随着夜的降临,是精神上的绝对消沉。一股泪水涌上来,哽住了我的喉咙。
“如果你知道,如果你知道!带我走吧,小家伙,带我走吧。”
“小点声说话,门外有一个白衣图阿雷格人站岗。”
“带我走吧,救救我吧。”
“我就是为这个来的,”她简简单单地说。
我看了看她。她不再穿那件美丽的红绸长外衣了,身上只裹着一领简单的白罩袍,一个角稍稍地往头上拉了拉。
“我也想走,”她憋着声音说“我早就想走了。我想重见加奥,河边的村庄,蓝色的桉树,绿色的水。”
她又说:
“自从我来到这儿,我就想走;但是我太小了,不能一个人在撒哈拉大沙漠里走。在你之前,我从来也不敢跟来这儿的那些人说。他们都是只想她但是你,你想杀死她。”
我低低地发出一声呻吟。
“你疼吧,他们把你的胳膊打断了。”
“至少是脱臼了。”
“让我看看。”
她的平平的小手极轻极轻地抚摩着我的肩。
“门外有一个白衣图阿雷格人站岗,”我说“你是从哪儿来的?”
“从那儿,”她说。
她伸手指了指窗户。一条黑线垂直地切开了那一方蓝天。
塔尼—杰尔佳走到窗前。我看着她站在窗台上,手中一把刀闪闪发亮;她齐着窗户的上沿割断绳子,只听得啪的一声,绳子掉在地上。
她又回到我的身边。
“走,走,从哪儿走呢?”我说。
“从那儿,”她说。
她又指了指窗户。
我俯下身去,我的充满了狂热的眼睛仔细看着深井一般的黑暗,寻找着看不见的岩石,小凯恩在上面粉身碎骨的岩石。
“从那儿!”我发抖了“从这儿到地面有二百尺呀。”
“可绳子有二百五十尺,”她反驳说“是好绳子,很结实,是我刚才从绿洲里偷来的,刚才用来放树的。是崭新的呢。”
“从那儿下,塔尼—杰尔佳,可我的肩膀!”
“我放你下去,”她有力地说“摸摸我的胳膊,看它们多有劲儿。当然不是用胳膊送你下去,你看,窗户的两侧各有一根大理石圆柱。我把绳子绕过一根,转一圈,让你滑下去,我几乎感觉不到你的重量。”
她又说:
“还有,看,我每隔十尺绕一个大结,这样,如果我想喘口气的话,我就可以停一停。”
“那你呢?”
“你到了下面,我就把绳子缠在圆柱上,下去找你。如果绳子拉得我的手太疼的话,我就在大结上休息。别担心,我很灵巧。在加奥,我很小的时候就爬上桉树,差不多和这一样高。去掏窝里的小犀鸟。下更容易。”
“但是,下去之后,我们怎么出去呢?你认识圆圈的路吗?”
“谁也不认识,除了塞格海尔—本—谢伊赫,也许还有昂蒂内阿。”
“还有呢?”
“还有还有赛格海尔—本—谢伊赫的骆驼,驮着他出门的那些骆驼。我牵了一只,最有力的一只,我把它牵到了下面,放了很多草,好让它不叫唤,在我们出发时吃得饱饱的。”
“但是”我还在说。
她跺了跺脚。
“但是什么?如果你愿意,如果你害怕,你就留下;我嘛,我是要走的;我想重见加奥,蓝色的桉树,绿色的水。”
“我走,塔尼—杰尔佳,我宁愿在沙漠里渴死也不愿意留在这儿。走吧”
“嘘!”她说“还不到时候。”
她指了指那令人眩晕的、被月亮照得雪亮的山梁。
“还不到时候,得等一等。有人会看见我们的。一个小时之后,月亮就转到山后了,那时候再走。”
她坐下了,一句话也不说,罩袍完全盖住了她的黑黑的小脸。她在祈祷吗?也许。
突然,她不见了。黑暗从窗户中进来了。月亮转过去了。
塔尼—杰尔佳把手放在我的胳膊上。她拉着我朝深渊走,我竭力不发抖。
在我们底下,只是一片黑暗了。塔尼—杰尔佳对我说,声音很低,但很坚定:
“准备好了,我已经在圆柱上绕好了绳子。这是活动的结。放在你的胳膊底下。啊!拿上这个垫子。垫在你那受伤的肩膀上一个皮垫子塞得很满。你面向石壁。它会保护你不被碰着和擦着的。”
我现在已经很镇静了,#x8111#x63a7制自己了,我坐在窗台上,两脚悬空。一阵清凉的空气从山顶吹来,我感到很舒服。
我感觉到塔尼—杰尔佳的小手伸进我上衣的口袋里了。
“这是一个盒子。你到了底下,我得知道,然后我再下去。你打开这个盒子。里面有黄萤,我看见了它们,我就下来。”
她的手久久地握着我的手。
“现在下吧,”她小声说。
我下了。
必于这次二百尺的降落,我只记住一件事:当绳子停下、我悬在又光又滑的半山腰、两条腿悬在空中的时候,我发了一阵脾气。“这个小傻瓜在等什么,”我想。“我已经吊了一刻钟了啊!终于到了!得,还要停一停。”有一、两次,我以为是触着了地,其实不过是岩石中的一个平面。还得迅速地轻轻蹬一脚突然,我坐到了地上,我伸出手去。荆棘一根刺扎了我的指头,我到了。
马上,我又变得异常紧张。
我拿掉垫子,拿掉活动的结。我用那只好手拉直绳子,让它离开石壁五、六尺远,用脚踩住。
同时,我从口袋里掏出小纸盒,打开。
三个活动的光晕相继升起在墨也似的夜空中;我看见黄萤沿着山腰上升,上升。它们的淡红色的光环轻飘飘地滑动着。一个接着一个,打着旋儿,消失了
“你累了,中尉先生。放下吧,让我拉着绳子。”
塞格海尔—本—谢伊赫从我身边钻了出来。
我望着他那高大乌黑的身影,簌簌地抖了好一阵,但是我并没有松开绳子,我已经感觉到绳子的远处动了几下了。
“放下,”他专横地说道。
说着,他从我手中夺过绳子。
这时候,我真不知道我成了一付什么模样。我站在这个漆黑的大幽灵旁边。你说我能怎么办,我的肩膀脱了臼,此人的敏捷有力我也知道。再说那又有什么用呢?我见他弓着身子,用两只手,两只脚,用全身的力气拉直绳子,比我自己做得好多了。
头上一阵窸窣声,一团黑乎乎的小东西下来了。
“好了,”塞格海尔—本—谢伊赫说着,用他那有力的胳膊抱住那小黑影,放在地上,松开的绳子来回撞着绝壁。
塔尼—杰尔佳认出了图阿雷格人,呻吟了一声。
他粗暴地用手捂住了她的嘴。
“别说话,偷骆驼的贼,可恶的小苍蝇。”
他抓住她的胳膊,转向我。
“现在来吧,”他口气蛮横地说。
我服从了;在短短的路上,我听见塔尼—杰尔佳吓得牙床骨格格作响。
我们到了一个小山洞前。
“进去吧,”图阿雷格人说。
他点着了一只火炬,我借着红色的光亮,看见一头绝美的骆驼,正平静地反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