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唐典家时,外面已经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景容峥刚搬着一件酒和一提牛奶进屋,就见唐典直穿着条内裤从卫生间里走出来。
“你这车也练得太入迷了吧,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都没接。”
景容峥放下酒和牛奶,招呼他过来。
“刚才知道了一件好事,来,陪我喝几杯再睡。”
唐典走过来坐下,看了眼他买回来的东西,挑眉。
“只有酒,没有配菜,一副借酒浇愁的架势,真是好事?”
景容峥拧开一瓶牛奶放他面前,又给自己开了瓶啤酒,皱着眉灌了一大口。
他才说:“我妈没病,难道不是好事吗?”
唐典讶然,“你之前不是还对我说她……”
“她骗了我。”景容峥苦涩道。
他又灌了一大口酒。
入口也是晦涩的苦味。
他有些烦躁地放下酒瓶,“怎么越喝越苦。”
他干脆又开了一瓶白酒,还没喝,就被唐典叹着气从他手中接了过去。
“你一个人喝当然越喝越苦。”
看他也准备喝,景容峥连忙把酒从他手里抢过来,把牛奶塞他手中。
“你不能喝,你喝这个。”
他自己酗酒算了,绝不能拉上这个唯一的朋友。
唐典愕然地端着牛奶,哭笑不得。
“合着你要我陪你喝酒,就是我喝着牛奶看你灌酒?这算哪门子的陪?”
景容峥不客气地道:“我说陪就是陪。”
说完,他又灌了口白酒。
冰凉的液体,入口化作火辣辣的灼热感,鲜明地刺激着感官。
他忍不住赞叹道:“这酒才够带劲!”
说着,又灌了一口,催促唐典喝牛奶。
“你别光看着我,你也赶紧喝啊!”
唐典无奈道:“野山珍,你要我干看着你喝闷酒,你觉得这公平合适吗?”
“公平?”景容峥忍不住讥笑了起来。
“人的心本来就是偏的,怎么能做到一视同仁呢?”
他灌了一大口酒,“我可以接受她的偏心,可我要怎么接受……”
他攥紧了酒瓶,哑声道:“其实她根本不喜欢我?”
唐典坐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轻声安慰。
“没关系的,就算她不喜欢你,还有其他人喜欢你。”
景容峥摇摇头,“没有,没有人会喜欢我的。”
“那个老畜生只想着让我传宗接代,把他的畜生基因传下去;”
“她……在她心里只有一个孩子,我只不过是个欠了她抚养费的欠款人;”
“总在纠缠着我不放的韩天奕,他追求的也不过是他的执着,和我这个人没关系。”
“你看,他们没有一个人喜欢我,”他自嘲地笑了起来,“一个人都没有!”
唐典听得心中一疼,脱口而出道:“谁说没有,还有我喜欢你啊!”
“我知道。”
景容峥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他,像是溺水的人抱住仅有的救命稻草。
“幸好还有你不嫌弃我。”他眼睛泛酸,“……也只有你了。”
“也许我这辈子的运气全都用来遇见你了。”
感受到肩头上的湿意,唐典只觉心也像是被打湿了,软得一塌糊涂。
景容峥还在继续说。
“虽然亲情爱情全都被我弄得一片糟糕,至少我还有你这个朋友。”
“这辈子能有你这个朋友,我来一回也值了。”
仿佛一股冷风吹来,唐典的心又凉了半截。
“如果下辈子还有缘分相识的话,我们继续……”
唐典再也忍不住,伸手扳过他的脑袋,定定地注视着这张泛着红晕的脸。
“不是朋友,我不想再当你的朋友。”
此时,景容峥感觉胃里像有团火,把他的脑袋烧得晕乎乎的,七零八乱的。
不想当朋友……
用迟钝的思绪思考了一下,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想当我爸吗?”
“好啊,那我给你当爷爷……”
唐典打量着面前这个人,只觉下腹一热,这把猛烈的欲火迅速燃至全身。
面若桃花,绯红娇艳,眼如秋水,波光潋滟。
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勾人夺魄的妖精。
“当个屁的爷,我看当老婆还差不多!”
他再也控制不住,对着不断诱惑他的红润唇瓣,重重的吻了上去。
他就不信,这人对他真的只有什么狗屁友情!
就算这人嘴硬不承认,等生米煮成熟饭了,也能给他掰成另一种感情!
被他亲吻着的人,既没有回应,没有反抗。
只是睁着一双湿润迷蒙的眼睛,茫然地看着他。
像是还没有反应过来,又像是在思考。
见状,唐典不由得心中一喜,果然不是只有什么友情!
他不由得加重了啃咬的力道,并顺势把人压了下去。
任由他摆弄的人终于有了反应,偏过脑袋,伸手推他。
“别咬了别咬了,你是爷爷行了吧……”
唐典差点笑出来,没想到这个时候这人还在傻乎乎地计较这个。
他灵活地上下其手,一只手钻进对方衣服里揉弄,另一只手去解皮带。
“我不当爷爷,我只想当你老公。”
一想到现在躺在他身下的这个人,原本也是个只在上面的1号。
后面那块从未被人涉足的处子地,就要由他来开垦征服,他就觉得兴奋异常。
景容峥只觉得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像是躺在一片松软的云朵里,不由自主地往下陷。
让他很想就这么睡过去。
与此同时,却又有股烦人的力道在拽着他,不断地把他往上拉。
拉得他胸口发闷作疼。
他只好说:“别拉了,让我睡一会吧。”
听着身下人发出委屈的哼哼唧唧声,唐典越发欲火难耐,硬得发疼。
他干脆放弃小点心,急不可耐地直奔豪华正餐。
他把人翻了个身,扒下内裤,露出挺翘紧致的臀瓣。
揉捏了几下,他便心急火燎地翻出润滑剂,开始开拓觊觎已久的目的地。
在那股力道越来越大的力道拉扯下,景容峥只觉得越来越难受。
迷糊的思绪,连哪里难受都无法确定。
他只得不情不愿地打起精神,从云朵里爬出来。
睁开眼睛,他晃了晃脑袋,视线才逐渐清晰起来。
他发现自己正趴在沙发上,旁边是触手可及的酒瓶。
痛意不断从后面传来,他困惑地扭头向后看去。
便看见了让他一时不能理解的场景。
“唐典?……你在干什么?”
对上他逐渐清明的眼神,唐典不由得一愣。
一丝迟疑闪过,又被迅速压了下去。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不想再忍了。
“如你所见,我喜欢你,我想上你。”
说着,他又插入一根手指进去。
“别怕,当0也很舒服,我会让你爽……”
回答他的,是一记酒瓶毫无预兆地当头砸来!
唐典急忙侧过头,险之又险地避开这一击,让其落在了肩膀上。
“呃!”
如同重锤砸下,剧烈的痛意让他忍不住痛叫一声。
不等他缓过来,景容峥猛地抬脚踹翻他。
接着又扑过来,骑在他身上,一拳又一拳地揍了上来!
凶狠猛烈的攻势下,唐典根本无从还手。
更别提他也没底气还手。
他只能抱头乱窜,狼狈地闪躲着拳头,忍痛认错求饶。
“别打了,我错了……”
景容峥满眼血丝,嘴唇紧抿,一言不发,拳头依然如同雨点般毫不留情地砸向他。
脸上、背上、腹部……
看着他疯狂的模样,唐典心中一沉,隐隐生出些许悔意。
对方这几天的表现,让他一度以为已经恢复正常了,没想到只是看起来好了而已。
如果对方清醒状态下,也恨不得让他去死他也认了。
但被对方这样发疯揍死又算什么?
他忍痛挨了一拳,趁机一把抓住景容峥的手腕,仰起头,往喉头处一压。
“想打死我吗?那就朝这里揍!”
“我今天就把这条命赔给你了!”
景容峥死死地瞪着他,眼底泛红,额角青筋暴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却终究是没有再动手。
唐典暗暗地松了口气。
一时间,客厅里只听见两人粗重急促的喘气声。
他苦中作乐地想道,如果忽略过程,还真像是酣畅淋漓地大干了一场样。
“为什么?”
看着他既愤怒又悲伤的目光,唐典心中的那股憋屈的郁闷感也随之散去。
“景容峥,我喜欢你,我以为你也一样,只是在装傻充愣而已。”
“对不起,是我操之过急,不该在你这种情况……”
“装傻充愣?”景容峥诧异,难以置信。
“你说我明知道你对我不怀好意,却在装傻充愣?”
怒火丛生,他猛地一把掐住唐典的脖子,将人揪起来!
他死死地盯着面前的这个背叛者,心里难受极了。
“我一直以为,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唯一的兄弟,甚至是半个家人!”
“我那么信任你,你却想强奸我,你说你喜欢我……”他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发抖,“你还要说我也是。”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伴随着深深的无力感袭来。
“所以,是我错了吗?”
他颓然地松开手,近乎绝望地慢慢低下头。
“是不是我这个人活着就是一种错误?”
唐典连忙抱住他,“对不起,对不起……”
“你喜欢我什么?喜欢这具快要腐烂的身体?”
景容峥蓦然抬头,目光灼热,满是期待地望着他。
“那我和你做个交易,你杀了我,帮助我提前自由——”
“我把这具身体送给你好不好?”
唐典听得一惊,懊悔不已,他为什么就不能再等等呢。
他连连道歉,“对不起,是我错了,是我色欲熏心,是我不……”
景容峥既失望又愤怒地推开他,歇斯底里地咆哮。
“骗子!骗子!你们都是骗子!都在欺骗我!全部都是一群骗子!”
“我……”
一阵排山倒海的反胃感涌来,他猛地爬起来,冲进卫生间狂吐不止。
一直吐到眼泪都流出来了,他才堪堪止住呕吐感。
他不断地喘着粗气,只觉全身的体力都已被抽空。
连同刚才狂烈的情绪都像是已经被抽离,只剩一具又空又重的躯壳。
只是这具沉重的身体也几乎要虚脱,眼前一阵阵发黑。
一只手扶住了他的肩膀,并给了他一杯水。
是鼻青脸肿的唐典。
景容峥没有拒绝,接过来漱了口后把剩下的喝完。
唐典小心翼翼地问道:“要不要去外面坐着,会舒服点?”
景容峥没有拒绝,被他扶着在沙发上坐下。
唐典又给继续给他倒了一杯水,景容峥沉默地喝完,然后开口。
“我这个人不懂爱情,也不懂亲情,更是不懂友情。”
唐典连忙道:“对不起……”
景容峥打断他,“你听我说完——”
“对于你说的喜欢,我也不懂是什么感情。”
“但我想,我至少能懂明码标价的交易。”
“我刚才对你说的交易永远有效,在我死之前,只要你答应,随时都可以联系我。”
说完,他沉默地拿起地上的裤子穿上。
唐典怔怔地盯着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要和我……绝交?”
景容峥恍若未闻,没有回答。
走到门口时,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我以前登记过遗体捐献,如果交易完成后还有什么器官可以用,麻烦你帮我捐了。”
唐典箭步上前,慌张地追问道:“你还记得我们的赌约吗?你还没有和我兑现!”
景容峥恍惚了一下,面上闪过一丝悲伤。
昨天,他们之间的相处那样的轻松和睦,历历在目。
不过才一天,这一切就化为乌有。
他问道:“你要我怎么兑现?”
“我希望你能原……”
在看到他脸上的神情后,唐典不由得顿住。
沉默了一下,他改口道:“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去医院治好你的病。”
他状若轻松地笑了笑,“哪怕是恨我一辈子也行。”
景容峥心中酸楚更甚。
“对不起,我做不到。”
他转过身,打开门,向外走去。
“你就当我不认账吧。”
“真的没有……”
听到身后追上来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快步走向电梯。
“婆婆妈妈不是你的为人,唐典,不要破坏你在我心里最后的形象。”
唐典最终没有再追上来。
“哗啦……”
来到下面,震耳欲聋的雨声中,夹杂着一股潮湿的水汽迎面扑来。
街上空荡荡的,一个行人也没有。
豆粒大的雨滴倾盆而泻,仿佛乌黑天穹破了个口子。
景容峥在大雨中发动车子,开了一段路程后,视野内已是模糊一片。
他再也忍不住踩下刹车,泪流满面地趴在方向盘上,无声地哭泣。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和唐典之间也会走到这种地步?
身边亲密的人,全部都被他弄成了最糟糕的局面。
是不是像他这样凉薄的人,就不配拥有感情?
也许是吧。
这样也好,他可以了无牵挂地离开这个世界了。
只是这具身体还在挣扎着苟延残喘。
他不知道还要痛苦地熬上多久,才能熬到最后那一天。
唐典看起来是不想做那个交易了。
听说国外有些国家支持有安乐死,但费用昂贵……
影影约约的,他仿佛看见前方黑沉雨幕中,出现了一点黄色,似乎在移动?
景容峥不禁被吸引了注意力,他擦了擦眼睛,再次仔细看去。
那个小黄点确实是在缓慢移动。
会是什么?
可能会是塑料袋?
还是某种活物?
鬼使神差的,他下了车,冒雨走向那个黄点。
“轰隆!”
天际一道雷霆炸响,也照亮了那个黄点。
刹那间,景容峥如遭雷击。
那是一只瘦骨嶙峋的橘猫,湿漉漉的毛发紧贴在身上,更显得只剩一个骨架子。
一只鲜血淋漓的眼球,要掉不掉地挂在脑袋一侧。
它拖着两条后腿,趴在水洼中,艰难地一点点向前爬行着。
他颤声道:“二黄?”
一叫出口,他回过神来。
他的二黄已经没了,十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这只是一只很像它的猫。
但是,这只可怜的猫看起来也是奄奄一息。
他急忙跑过去,小心翼翼地捧起这只猫。
猫没有反抗,不知道是不是没力气了。
景容峥心中更加焦急。
上车后,他打开地图,搜索到距离最近还在营业中的宠物医院。
选了用时最短的导航路径后,他踩下油门,迅速开了过去。
这种时候,时间就是生命,哪怕是一只猫。
也幸好路上根本没有多少车,让他敢把油门踩到底,疯狂地超速行驶。
景容峥分神看了眼旁边。
猫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身躯微弱地起伏着,仿佛随时就会停止。
看得他心急如焚,恨不能插翅飞过去。
也不知道导航导了什么路,开的路越来越偏僻。
周围高楼大厦都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大片野草灌木。
原本路上还零星有几辆车经过,现在是一辆都没有了。
景容峥看了眼距离,距离目的地还剩一半多。
他踩下刹车,想了一下,开始更换目的地为距离这里最近的医院。
给人治病的医生,至少应该能处理一下伤吊住这只猫的命,让它有时间支撑到去宠物医院吧?
他有些懊恼,怎么一开始就没有想到先这样做呢。
车子刚一启动,一道白影忽然从旁边冲了出来!
景容峥吓了一跳,急忙踩下刹车!
“吱!!!——”
尖锐刺耳的摩擦声响起。
停下车后,他有些惊魂未定。
刚才那好像是个人,那他有没有撞……
前面,一个女孩忽然冒出,满脸惊惧地扑上前车盖,对坐在车里的他喊着什么。
暴雨隔绝了所有声音,只剩磅礴的雨声。
景容峥根本听不清她说了什么。
他只看出了她的口型。
她在喊救命。
救命?
景容峥一愣,难道是想让他载她一程?
可是他现在正赶着去……
下一秒,他明白过来女孩的救命是什么意思了。
又有三个男人从旁边野草丛里钻了出来,围住了女孩。
他们举起手中的西瓜刀,恶狠狠地瞪了景容峥一眼,拖住不断挣扎的女孩就走。
看着旁边的猫,景容峥犹豫了几秒,迅速做出取舍。
他捧起猫放到方向盘后面,“抱歉,请你坚持住。”
说完,他拿起那把刀插进皮带,迅速下了车。
追上三人拦住后,景容峥没有多说废话,直奔主题。
他大声道:“放开她。”
其中一个平头男人举起手上的西瓜刀,指着他吼叫着大骂。
“滚!再多管闲事的话,小心老子干掉你!”
景容峥忙不迭地点头,露出一个谦卑歉意的笑,他上前一步,右手摸向口袋,像是要掏烟孝敬——
银光闪过,一把修长的刀深深地插入平头男人腹部!
看着这一幕,四男一女纷纷惊住了。
一击得手,景容峥迅速拔出刀,血如泉涌。
从天而落的雨水,飞快地冲刷掉上面的血迹,露出银亮的刀身。
平头男人手上的刀却是再也无力拿稳,掉落在地。
他痛苦地弯下腰佝偻着身体,紧紧地捂住腹部血涌不止的伤口。
旁边,被惊呆住的另外两个男人也总算反应过来。
他们二话不说地举起刀,一左一右地向景容峥砍过来。
景容峥迅速弯腰,躲过了左边一刀。
另一刀却重重地砍在了他的后肩上。
痛得他一个趔趄向前,几乎要站立不稳。
他顺势捡起脚边的西瓜刀,咬牙直起身。
然后挥舞着两把刀,主动疯狂地朝两个人砍去!
他只有一个人,对方有两个人,敌我悬殊。
狭路相逢,只有悍不畏死的勇者方能胜!
更何况,他也不怕死!
死亡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提前解脱。
他求之不得!
两个男人也举着刀,和他对砍在了一起!
倾盆大雨中,上演着殊死搏命,刀光交错,血雨溅洒。
天地间,除却源源不绝急骤的雨声,再无其他声响。
……
痛!
越来越痛!
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
景容峥不知道自己被砍中了多少刀,他又砍中了对方多少刀。
眼前一阵阵晕眩,视野所及处的事物不断旋转扭曲。
雨滴落在身上,如同冰雹重重地砸下。
他急促地喘息着,几乎快要站立不稳。
这时,一股力道猛地从后面传来。
他怔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挥刀砍去,却只砍到了坚硬的玻璃上。
意识稍微清醒了一瞬,这时他才发现,他已身处车上。
旁边驾驶座上,坐着的正是那个女孩。
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上了车,又趁机把景容峥拽了上来。
她焦急地催促道:“快!快把门关上!”
景容峥将刀对着追上来的用力投射出去,顺手拉上门。
一直没有熄火的车便如同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险些摔下座位的景容峥总算是松了口气。
紧接着,铺天盖地的痛意,以及深深的疲倦感迅速吞没了他。
让他无比地想睡过去。
睡过去就不会疼了。
睡过去就不会有痛苦了。
“帅哥,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麻烦你帮忙报个警!”
听到女孩的提醒,景容峥勉强打起一丝精神,去摸手机。
却感觉全身异常沉重,连根手指都动不了。
仿佛陷入了沼泽,越想动弹就越困。
“帅哥,你别睡啊!快醒醒!”
“抱歉,我有点累……”
事实上,景容峥不仅是感觉又累又困,他还感觉越来越冷。
冷得疼痛都好像变得迟钝麻木了。
他只觉得昏昏沉沉的,意识越来越难以保持清醒。
“帅哥,这是你的猫咪吗?你快醒醒,它好像快要不行了!”
猫?
昏昏欲睡中,景容峥艰难地撑开快要黏在一起的眼皮。
他看到了那只猫。
它那只仅剩的独眼,半睁半闭地看着他。
应该是对着他。
露出来那半只眼球上也覆盖着一层白膜。
他根本看不清它。
也没力气再凑近。
想必它也差不多。
……自己好像要和它作伴一起踏上那条路了。
恍惚中,他模模糊糊地想道。
可它不像他这么没用……它都撑了……很久……
它拼命……用力爬……它很想活……
是他……对不起它……
在彻底睡过去前,景容峥用尽最后的力气挤出一句话。
“如果它活……照顾好……”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交代清楚,就再也支撑不住。
眼前一切彻底黑了下去。
这是一个晴朗的天气。
景容峥躺在如茵的翠绿草地上。
微风徐徐,送来阵阵弥漫着青草味的空气。
和煦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他感觉暖融融的。
他看向旁边,一只肥胖的橘猫也懒洋洋地瘫在他身边,伸展着四肢。
他伸手,捏了把橘猫肥嘟嘟的肚子。
“二黄,别躺了,你该运动了。”
名为二黄的橘猫翻了个身,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手。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顺手挠起二黄的下巴。
“这样可不算,你要跑起来,多走走也行。”
二黄舒服地眯起一只眼睛,从喉咙间发出“咕噜”声。
“那个姐姐说过,猫太胖了也不行,对身体不好。”
他把二黄抱起来,推着它往前走。
“别躺了,快去走几步。”
二黄走了两步,随着他一松开手,又跟没骨头似的躺下了。
他无奈道:“好吧,等回去后我就不分肉给你吃了,免得你真胖成猪。”
像是听到了什么关键词,二黄抬起脑袋用独眼看向他。
他无语道:“一听到吃你就来劲了,要你动一动你就躺下了,真是馋又懒。”
像是明白他没有给食物吃的意思,二黄又放下了脑袋。
这时,一只黑色蝴蝶凭空飞来。
它盘旋在一人一猫上方,翩翩振翼,优美神秘。
一人一猫都被它吸引了注意力。
二黄蹲坐起来,用一只独眼目不转睛地盯着蝴蝶。
景容峥也在好奇地打量蝴蝶,“黑色的……会不会有毒啊?”
话音未落,一道黄色身影猛地一跃而起,敏捷地朝蝴蝶扑了上去。
蝴蝶灵活地闪过,振翅飞远。
二黄追逐了上去。
景容峥一惊,也连忙拔腿跟了上去。
“二黄,别追了!”
“咔嚓!”
伴随着突如其来的地动山摇,只见前方地面猛地裂开了一道裂缝!
“二黄,快……”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只见那道黄色身影像是失力一般,瞬间坠向裂缝深渊!
几乎是本能的,他用尽全身力气扑了上去,试图抱住它。
但他扑了个空,只有无止无尽地失重感传来。
巨大的惶恐攫掠住他的心脏,“二黄——!!!”
景容峥猛地惊醒过来。
入目之处,只有雪白的墙壁,安静运行的仪器。
没有二黄,也没有深渊。
这只是一间病房。
充斥着浓重的消毒水味,以及苦涩药味。
而他自己,则是包得跟个木乃伊一样躺在病床上,身上还连着不少管子。
原来他刚才,只是做了一个梦。
失去意识前的记忆慢慢涌来,也让他大概能猜到现在是什么情况。
景容峥不禁想苦笑。
这条烂命就这么顽强吗,居然还没死成。
卫生间的门被推开,一个高壮的男人甩着手的水,从里面走了出来。
看到景容峥,他先是一愣,旋即惊喜道:“小景先生,你醒过来了?!”
不等景容峥说什么,他立马快步走出了病房。
几分钟过后。
几个医生护士进了病房,围着他进行各种询问检查。
景容峥一一配合他们。
他不想活是一回事,但不影响他尊重这些努力把他抢救回来的医生。
问完后,护士开始拆掉他身上的管子,几个医生则是走到一旁讨论起来。
像是得出了什么结论,其中一个年龄较大的医生走过来对他开口。
“小伙子,目前来看你的身体恢复得挺不错。”
“但是你脑袋里的那颗肿瘤不能再拖下去了,需要尽快动手术切除。”
“我们的建议是,再观察两到三天,等你的身体稳定下来后就进行手术。”
“到时候将会由着名医生的周医生主刀,他有着三十多年的这类手术经验,成功率极高。”
“对了,你也不用担心治疗费用。”
“那位谢先生说了,你住院期间,所有的一切相关治疗费用都由他负担。”
“这位周医生也是他特意联系请过来的。”他忍不住感慨道,“这么知恩图报的有钱人真是不少见了。”
“小伙子,你就好好养伤吧,争取尽快把身体恢复好,到时手术成功几率也更高。”
医生交代完离开后,高壮男人走了进来。
他倒了一杯温水,问道:“小景先生,你要喝水吗?”
“我问过医生了,多喝水可以促进伤口疗愈。”
景容峥拒绝了。
“谢谢,我不渴。”
高壮男人好脾气地放下水杯,“这是我该做的,你不用和我客气。”
“如果你什么时候渴了,随时可以叫我。”
“对了,”他自我介绍起来,“我叫乔毅平,是谢先生安排负责照顾你的护工。”
“刚才我已经把你醒过来的事通知过谢先生他们,以及你的家人朋友了。”
“再等一会儿,他们应该就会过来了。”
“谢先生是谁?”景容峥问道,“昨天晚上我看见的是个女孩。”
“那只猫……活下来了吗?”
乔毅平愣了一下,“谢先生是……”
“叮咚!”
门铃声响起。
伴随着女孩清脆的声音。
“乔大哥,是我,谢祁嫣。”
乔毅平走过去开了门,一个青春美丽的女孩快步走进来。
正是景容峥那天晚上看到的那个女孩。
看到景容峥,她满脸激动与欣喜地小跑过来。
“帅哥,原来你真的醒过来了!我差点以为要看一辈子的睡美人了!”
“嫣儿,别乱说话,快向救命恩人道谢。”
一个柔和不失威严的女声插话道。
是刚走进病房的女人。
她看起来三十多岁,一身黑色修身西装,气质优雅且干练,柔美的眉眼与女孩极其相似。
听到她的话,谢祁嫣似模似样地向景容峥一抱拳。
“帅哥,多谢你救了我一命!”
她笑得眉眼弯弯,“俗话说得好,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只有以身相许了。”
“等你好起来出院后,我就是……”
“嫣儿,别开玩笑了。”
西装女人走过来,把提着的果篮放下。
她含笑向景容峥打招呼,礼貌又不失热情。
“小景先生,你好,我叫祁雅潼,是嫣儿的母亲,希望你能早日康复。”
景容峥有些惊诧,看起来只是相差十多岁两人,竟然是母女关系。
她郑重道:“六天前的那个晚上,多谢您能不惧危险,冒险从那群绑匪手中救下我女儿。”
“我已了解当时情况,若不是您奋不顾身地伸出援手,只怕我再也没机会见到我女儿了。”
说完,她弯下腰,对景容峥鞠了一躬。
旁边的谢祁嫣也跟着照做。
景容峥一惊,想伸手阻止她们,但一动弹,就感觉僵硬如石的身体作痛起来。
他只好说:“其实我没有特意救她。”
“我只是凑巧路过那里,心情不好,看他们不顺眼而已。”
祁雅潼摇了摇头,笑道:“无论如何,小景先生你都对嫣儿有着救命之恩。”
“作为报答,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我和嫣儿父亲能够做到都会满足。”
旁边的谢祁嫣也补充道:“我也能报答你的,比如以身相许哦。”
祁雅潼歉意道:“小景先生,让你见笑了。”
她对谢祁嫣摇摇头,“嫣儿,你也十七岁多了,别还总说孩子话。”
谢祁嫣不服气道:“我没开玩笑,难道你不满意这个女婿吗?”
“长得好看不说,还有侠义心肠,现在上哪找这么好的男人啊!”
“什么好男人,嫣儿这是交男朋友了?”
伴随着一个低沉稳重的男声响起,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不疾不徐地走进病房。
和祁雅潼极为相似的正式装扮,他也是一身西装革履,气度不凡,成熟英俊。
整个人看起来刚从会议桌上下来一样,严肃冷漠,极具有压迫感。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像是助理的男人,提着个果篮。
看到他,谢祁嫣有些不满地道:“谢帅哥,你怎么现在才过来呀?我们都来了好一会了。”
男人看了眼腕表,神色和缓下来,语气温柔。
“嗯,是我迟到了大概五分钟,我向你道歉。”
“不是向我,你要向景帅哥道歉。”谢祁嫣道。
男人从善如流地看向景容峥,“抱歉,让你久等了。”
有过刚才的经验,景容峥自然不会以为这人会是谢祁嫣哥哥之类的身份。
更有可能会是父亲一类的长辈。
但谢祁嫣对这人的这种态度,又让他有些不确定。
在他沉默期间,对方已经主动开口,“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谢瑀成。”
“身为嫣儿的父亲,我很感谢你的见义勇为。”
“瑀成,我们刚好谈到要如何感谢小景先生的救命之恩。”祁雅潼忽然出声。
谢瑀成看了她一眼,“小景先生可是有什么需要?”
随即,他望向景容峥,“我自当尽我所能。”
景容峥没有回答,只是问谢祁嫣,“那只猫怎么样了?”
谢祁嫣一愣,“差点忘了告诉你。”
她面露愧疚之意,“对不起,医生已经尽力了,你的猫咪还是没能保住那只眼睛。”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给它移植义眼,我已经打听过……”
“不用了,谢谢你,它能活下来就好。”景容峥勉强对她露出一个笑。
“麻烦你帮它找一个负责的主人收养……”
“你怎么能因为它瞎了一只眼睛就忍心抛弃它呢!”谢祁嫣愤愤不平地打断他。
“就算它变丑了,也不是它自己愿意的,它也很伤心啊!”
“这种情况下,你还要将它抛弃,它会有多难过你有没有想过?!”
祁雅潼道:“嫣儿,不要这么没有礼貌,别人的猫别人有权利决定如何处置。”
她又向景容峥道歉,“抱歉,小景先生,请别在意嫣儿的冒犯。”
“这孩子本性不坏,只是难免有些孩子气。”
景容峥自然不会在意这种小事,更何况他也认同对方的想法。
他解释道:“它不是我的猫,只是我在路上遇见的。”
“相逢有缘,我就顺便送了它一程。”
谢祁嫣恍然道:“原来是这样。”
“对不起,是我误会了你。”
“我就说嘛,你怎么看也不像是那种会虐待猫咪的人渣啊!”
“但是你也可以收养它呀,你们这么有缘。”
景容峥犹豫了一瞬,才说:“我没有……我没有能力当好一个合格的主人。”
“只能拜托你给它找一个负责任的主人。”
祁雅潼点头道:“小景先生,请你放心,我们自然会妥善处理这件事。”
“除此以外,你还有什么要求也可以尽管提。”
景容峥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向另一边。
那个名叫谢瑀成的男人,正拿着手机在和身后助理低声说着什么。
两个看起来友善有加的女人,十之八九不会答应他。
这个看起来只会剥削无产阶级的男人,应该不会拒绝这种百利无一害的事。
像是察觉到了景容峥的目光,他抬起头。
发现是景容峥,他微微一怔,问道:“小景先生是有什么事和我说吗?”
景容峥没有急着说,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祁雅潼道:“麻烦你们可以先……”
闻弦知雅意,不等他说完,祁雅潼笑道:“我们今天就不多打扰了。”
“小景先生以后要是有什么事,也可以联系我。”
言语之间依然让人如沐春风,没有一点被支开的不悦感。
景容峥心里更加过意不去,想起身送人又做不到。
他只能干巴巴地道歉,“对不起……”
祁雅潼道:“小景先生不必客气,是我叨扰了才是。”
两个女人离开后,景容峥也不绕圈子,直接对谢瑀成说出自己的目的。
“谢先生,我要的报答很简单,帮我去国外安乐死。”
“等我死后,你们就不欠我什么了。”
听到他这话,助理忍不住面露讶然之色。
谢瑀成却是波澜不惊。
“请稍等一下。”
他转头对助理道:“就按照我刚才说的去转达。”
助理点头,“明白了,谢总。”
说完,他也离开病房,并带上了房门。
一时间,病房内只剩下两人。
谢瑀成拉过旁边椅子,在景容峥床前坐下。
景容峥不理解他这副要细谈的架势,“谢先生,你给个准话就行了。”
谢瑀成端过桌上的水,递给他,“要喝水吗?”
景容峥只能暂时压下急切,凑合着招呼他。
“你渴就喝吧,这水是干净的,没人喝过。”
谢瑀成没有喝,他放回水杯。
“小峥,我虚长你十五岁,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叫我一声谢哥。”
对于他的拉近关系,景容峥有些莫名其妙。
这是怕他会狮子大开口?
有求于人,他也只能耐心道:“谢大哥,我只要这一个报答。”
“我觉得这个要求对你来说,应该不难。”
谢瑀成道:“办起来确实不难,但我要怎么向嫣儿交代?”
他淡笑了一下,眼角浮现几道不明显的鱼尾纹。
“对她说,你的救命恩人被你爸送去安乐死了?”
“一个恩将仇报的坏印象,我肯定是跑不了。”
“小峥,你这是在强人所难。”
景容峥道:“这是我自己要求的,我也可以写遗言说明与你无关,不会牵连你的。”
谢瑀成并不接他这话,说起另一事。
“我问过医生,手术就算失败了,也不一定会比现在更糟糕。”
“但如果成功了……”
“我只想知道,你到底能不能办到?”景容峥不耐烦地打断他。
“不能的话我就去找你的妻子祁女士,她应该会乐意帮我这个小忙。”
谢瑀成笃定道:“很遗憾,我这个前妻只会拒绝你。”
“所以你才会第一时间找我,”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了然,“不是吗?”
景容峥愣了一下,冷笑道:“看来你们所谓的感谢,也只是口头上说说而已。”
显然,这人是不打算轻易答应下来。
谢瑀成并没有被他激怒,平静道:“小峥,或许你并不知道一件事。”
“在你昏迷期间,就如何报答一事,你的父母就已经和我们谈过。”
景容峥的脸色不禁一变,脱口而出,“你们凭什么告诉她?”
话一出口,他也反应过来,他住院这种事情肯定是要通知蒋敏倩。
他忍不住问道:“那她知道后没出什……”
说到一半,自知之明让他没法再自作多情地问下去。
他又不是门梓鸿,对方怎么可能会为他担心。
谢瑀成道:“你放心,你母亲蒋女士的精神不错。”
“还曾与我们讨论过多次,要如何督促我们尽快履行对你的报答。”
哪怕没有见到过,景容峥也能够想象出那种场面。
仿佛在催债一样,咄咄逼人,生怕别人赖账不认。
他嫌丢人,但他刚才的表现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
他尴尬地问道:“那她怎么说?”
让他庆幸的是,面前这人的语气一直很平静。
不愧是成功的资本家,见多识广,什么样的人都见过。
谢瑀成道:“蒋女士提出要一千万,和一套不低于三百万的房子。”
“景先生的要求是,与谢氏集团下面的一家子公司成为战略合作伙伴。”
这个答案,在景容峥意料之中,却又出乎意外。
他想到蒋敏倩会要钱,但没有想到对方会要这么多。
更没有想到的是,景文超那个老畜生也有脸提要求。
他迟疑着问道:“那你都……答应了?”
这不禁让他感觉有些无地自容。
已经要了这么多,他刚才居然还在挟恩图报。
谢瑀成不疾不徐地道:“嫣儿一命,这些要求自然不为过。”
“但嫣儿毕竟是被你所救,你才是当事人。”
“蒋女士与景先生虽然是你双亲,也不可能代替你做决定。”
“履行报答,至少也要等你本人醒来问过意见再说。”
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现在看来,你确实有自己的主见。”
景容峥几乎能够猜到他在想什么。
瞧,这一家子真是够无耻的,仗着一点恩情,就肆无忌惮地狮子大开口。
景容峥也不再觉得丢脸,反正脸都已经被丢光了。
他直接说:“景文超那边你不用理,他没养过我,我和他早已经没有关系。”
这人同样是一个父亲。
不出意外,听到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后,或多或少地会痛斥或鄙夷他。
出乎他的意料,谢瑀成竟然完全看不出异色。
“你才是当事人,自然由你决定。”
景容峥愣了一下,纵使再有偏见,也忍不住生出一丝佩服。
这人的涵养确实厉害。
也幸好那个老畜生,还没有这种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力。
谢瑀成又问道:“那蒋女士所提的要求呢?”
“她想要钱和房,你却只想要死亡——”
他微微一笑,“小峥,你说我应该选择哪一种方式来报答呢?”
景容峥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干脆不要脸到底。
“谢大哥,我觉得两个都同意,都对你来说也不难。”
谢瑀成忍不住笑了,“乖孩子可不会这么贪心。”
听着他这种自以为是的高人一等语气,景容峥只觉心中一阵抵触。
他毫不客气地道:“真心想报答的人也不会这样讨价还价,再三找借口。”
谢瑀成竟也不生气,反倒从容不迫地承认下来。
“合格的商人自然要会讨价还价,而不是宁可严重亏损也死要面子。”
景容峥一时惊住,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衣冠楚楚的男人,居然会有这么无耻的一面。
不,应该说是装都懒得装了,直接露出黑心无耻的本质。
果然是该死的资本家!
景容峥冷冷地问道:“也就是说,你只会答应其中一个?”
谢瑀成看了眼腕表,站起身来,不疾不徐地抚平西装褶皱。
“小峥,你不用急着决定,我有充足的耐心等你。”
“手术及后续治疗费用你不用担心,我会全部承担,这个不属于报答范围内。”
景容峥移开目光,有钱人这种装腔作态的傲慢姿态令他看得反感。
身上真脏了拍拍也就算了,明明一点灰尘都没有,还要装模作样给谁看?
提醒他这个穷屌丝赶紧识趣地跪下,上前帮大老爷舔干净皮鞋吗?
命运也真是奇妙。
竟然让他有机会化身为吸血蚊,从这个黑心资本家身上挤出一丁点蚊子血。
这种机会他为什么要错过?
至于死不死的,总有办法的,总不会比活着还要难。
求助别人安乐死是一种死法,实在不行,自我了断也是一种死法。
只不过痛了点而已。
景容峥直接道:“你不用等,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
“你答应我妈的要求就算报答了。”
听到他的话,已经走到门口的谢瑀成回身。
“你确定?”
“应蒋女士所提出来的要求,一千万将会全部转到她的账户中。”
“而那套房子,也会过户到……”他顿了一下,“她的孩子门梓鸿名下。”
景容峥不禁沉默。
他再一次感受到了母爱。
属于他的母亲对另一个孩子毫不掩饰的爱。
哪怕这种爱,是通过利用另一对父母对孩子的爱谋取而来的。
他像一个局外人,见证了彼此双方对各自孩子的爱。
羡慕吗?嫉妒吗?
本来就是他欠她的,他又有什么资格妄想更多。
他移开目光,轻声道:“就这样吧,算是我欠她的赡养费。”
“孝心可嘉,”谢瑀成道,“从某种利益角度来说,我应该这么称赞。”
“但作为父亲,如果嫣儿这么做,我会……”
说到一半,他忽然停下了。
景容峥忍不住再次看向他,追问道:“你会怎么样?”
谢瑀成走过来,俯身双手撑在病床外侧,低头对他微微一笑。
“小峥不妨猜猜?”
景容峥一愣,语气硬邦邦地道:“我不猜。”
“你爱说不说,我又不是非得知道。”
谢瑀成忍不住笑了,“那就是我很想让你知道。”
他的语气一转,“如果嫣儿学你这么做,我会反思自己——”
“我究竟是有多失败,才会让我的女儿这样拼命地委屈自己来讨好我?”
如同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的话,景容峥脱口而出,“你骗人!”
“我知道你很会说,但也只是说得好听而已。”
“只要你以后有了新的孩子,到时候就一定会嫌弃她这个和前妻生的孩子!”
他眼眶发红,“恨不得她马上去死,好让你可以全心全意地爱这个孩子……”
渐渐的,他说不下去了。
不只是因为快要控制不住心中酸楚,更因为他看到了自己丑陋不堪的嫉妒。
以至于让他这般失控,说出如此恶毒的诅咒来。
他哑声道歉,“对不起,刚才是我说错话了。”
“你是一个好父亲,如果以后你不爱她了,也请别骂她去死……”
眼前忽然一白,然后传来轻柔的触感,以及淡淡的香味。
景容峥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这人竟然在给他擦眼睛。
原来他竟然哭了吗?
对方是平时给女儿擦习惯了顺手发一下善心吗?
强烈的难堪与尴尬感袭来,让他恨不得钻进地缝。
他连忙伸手,一边努力找出个合理的解释,一边试图抢过纸巾自己擦。
“其实我刚才只是眼睛被眼睫毛扎到了,以前常这种情况……”
然而一动,痛意就让他不得不停下来。
幸好谢瑀成拿开了纸巾,没再给他擦了。
但看清对方的动作后,他一时呆住了。
谢瑀成正在抚平那张半湿到发皱的纸巾,将之慢条斯理地折叠起来。
景容峥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没见识,以及油然而生的古怪。
原来有钱人扔个垃圾也要这么讲究吗?
那他们家里的垃圾桶里的垃圾,也都是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里面吗?
还是仅在外面这么讲究,以显示与泥腿子的不同?
谢瑀成问道:“哪怕被她这样伤害,你也要放弃逃避痛苦的机会,选择成全她的投资?”
景容峥一愣,这句有些莫名奇妙的话,让他一时忘了关注垃圾,并有些疑惑。
“投资?谁的投资?你说我在逃避痛苦?”
谢瑀成把叠好的纸巾放进内衬口袋,“你想安乐死,其实就是在逃避痛苦。”
“我没有!”景容峥想也不想地反驳。
“这种绝症注定是要死的,结果也只不过早几天晚几天的区别。”
“咚咚。”
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以及助理的提示。
“谢总,距离与段总定好的约见时间还剩十五分钟。”
谢瑀成解开袖扣,整理好袖口,有条不紊地重新戴好。
“你的病是不是绝症还要看医生。”
“究竟选择哪种报答方法,你可以继续考虑。”
“至少在你做完手术之前,我不会践行报答。”
听到后面一句,景容峥顿时被激起怒意。
“凭什么?你想耍赖吗?!”
谢瑀成平静道:“凭死人没有能力抗议活人,哪怕我拒不报答。”
“只有活着,一切才有实现的意义,你才能谴责我忘恩负义。”
这种嚣张的态度,更让景容峥心里不爽。
“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就不怕我死后怨气不散变成鬼纠缠你吗?”
一说完,景容峥自己都觉得自己脑子有毛病。
竟然会说出这么离谱幼稚的威胁来。
他明白,这也是因为他拿对方没办法,才只能寄托于鬼神一说。
说到底,挟恩图报本来就没什么道德可言,他又有什么立场指责对方。
更何况,别人也没说不报答,只是要等几天而已。
何况对方现在还在不遗余力地出钱救他的命。
只是,他没法领这种情。
“谢先生,你有这钱浪费给我做手术,还不如折现给我母亲,也算是报答了。”
谢瑀成却反问道:“这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蒋女士无形中施加给你的想法?”
“我很有兴趣和你讨论,可惜时间不允许。”
“你好好休息,安心准备接受手术。”
说完,他走了。
留下惊愣住的景容峥。
什么叫这不是他自己想法?这怎么不是他自己想法?
死一直是他自己的意愿,把钱省下来还蒋敏倩,也算是偿还她的抚养费和赡养费了。
她高兴,他也高兴。
皆大欢喜,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