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诚在扬州德高望重,连官府也对他十分尊重。平日里慕容冲结交的人之中,除了武林人物,也有官府中人以及富商名流等。
这一日慕容诚咳嗽病加重,慕容冲急忙差人去请扬州城最有名的楚大先生来诊治。
从早上便一直下雨,季云并未外出游玩。
不多时楚大先生到来,众人却吃了一惊。却原来只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本来都以为一个名满扬州的神医,应该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学究模样,谁知道如此年轻。
正纳闷间,慕容冲快步迎上,说了几句话后,进入慕容诚卧房把脉诊治。
众人这才确定确是楚大先生无疑。
慕容诚昔年朝天宫一战,被对方以极寒掌力震伤了肺经一脉。自此每到天气闷湿,便胸闷咳嗽不休。
若不是扬州四大名医的楚康回悉心医治,恐怕难以活到今天。
今天所来年轻人名叫楚越华,是楚大先生儿子。
楚大先生一心想让儿子学习自己医术,以后子承父业。从五六岁便开始教他医理,灸石之术。而楚越华却志不在此,一心想成就一番大事。
楚康回每日挂在嘴边的几句话,什么做郎中受人尊敬,越老越吃香。什么皇帝老儿都得生病,都得找郎中等等。
而楚越华却是每日听的头疼,心中暗笑父亲迂腐。越老越吃香是不错,不过一个人年少时不去努力建功立业,就在想着老了吃香,那这一辈子岂不是白过了吗。皇帝是得生病,但每一次皇帝生病御医都得跪着去给皇帝瞧,治不好就得杀头。又何来一点尊重?而且每个人还都得吃饭呢,病可以不看,饭却不能不吃,那农民岂不是更吃香?那又为什么没有人尊重农民呢?
至楚越华十四五岁之时,父子二人整日为此事争执。楚越华一心想考功名做官,再不成学武参军打仗也行,经商赚钱也可以接受。只是楚康回不准,强迫他学医。他虽然听从父亲命令,却是极不情愿。
到他十六岁时,父子二人又因为这事大吵了一架。楚康回一时心急之下,竟然大病了一场。
这一病就是一个多月。自己开方调理,竟然全不奏效。
俗话说,医不自治。
因为医生在给自己看病之时,全然不能客观审视。
楚夫人想找别的郎中来给他瞧病,但是楚康回怎能丢起这个人!自己瞧不好的病,让别的郎中来治?那还是死在病床上更好一点。
而楚越华却看出父亲症结,试着给父亲下了药方。楚康回看了之后,默然不语。
楚夫人问道‘怎么了?’
楚康回叹道‘孩子,你所开的这副药方,
实在高明。比为父高明!’
楚大先生向不服人,对自己医术甚是自负。这时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胜过了自己,虽说是自己儿子,还是有些失落。
过了几日吃了几副药之后,大为好转。这几日父子二人均满腹心事。楚夫人眼含泪珠的说道‘孩子,你父亲这次生病是因为你啊!’
‘我知道!’
‘娘一直不想强迫你学医,娘只希望你能快快乐乐的按自己的意愿去生活,只要你开心就好了。可这次你父亲为你的事忧心成疾。哎,娘也不想强迫你做什么,只希望你能考虑清楚。’
楚越华木然的点了点头。
这一夜未眠。
他曾经无数次在夜晚幻想以后的生活。有时是为官造福百姓,为民做主。有时是经商行贾,享尽富贵。也有的时候是行侠仗义,飘然江湖。
这每一种生活都让他十分向往。但从今以后,难道真的要放弃自己的梦想去清贫行医吗?遇见所谓的达官贵人就要被呼来喝去?而且本身自己也不喜欢这个职业!
思绪良久,仍是难以决断。
天刚放亮,起身去给父亲送药之时,才蓦然发现,熟睡的父亲已经显得有些苍老。他心里突然痛了一下,呆呆站住。这时楚康回醒来,看着他笑了笑道‘你怎么起这么早!嗯,今天我已好得多了!’
‘我已经决定了,以后跟随爹爹行医!’
楚康回看着儿子,楚越华脸上的表情既不高兴,也不悲伤,仿佛平静的很。他不敢与儿子目光相接。他心中自是明白,儿子完全是为了自己。他虽未说话,却暗下决心,以后要加倍疼爱楚越华。他感觉好像这一夜之间,楚越华便长大了不少。
不过他怎能体会这一夜楚越华的煎熬,在自己的理想和父亲的健康之间做一个选择,你又会怎么选呢?
自此后,楚越华不再读书,不再学武,也不再玩乐,甚至不与人交往。在他心里,放弃自己的理想,就好比放弃自己的初恋情人一样痛苦。
不过一个垂垂老矣,一肚子心事的楚康回,又怎能体会他的心情!
楚夫人自是知道儿子并不快乐,但是也没有什么办法,唯有偷偷的独自掉泪。
楚越华智慧甚高,天赋惊人。而且自小接触医理,兼之几年外事不问,专心研究医学。故此进展神速。二十二三岁时,便已是江南第一名医。
十几年前,扬州城中提起楚大先生,无人不知是妙手回春的楚康回。不过近几年,楚越华早已经青出于蓝,再提起楚大先生,皆知是这一位小楚大先生了。
楚夫人忧心儿子婚事,盼望他能早日成婚。但每一次提起此事,楚越华均极力回避,他知道自己行医只是为了逃避痛苦,为了放弃梦想对自己的惩罚。他越是惩罚自己,心里的苦楚反而会越少一些。所以坚决不谈婚事。
楚康回夫妇皆知儿子生性倔强,只得叹息,别无他法。
话说楚越华给慕容诚把脉之后,说道‘仍是旧疾发作,近几日天气潮湿,避免外出,吃几副药调理即可!’
慕容冲送他出得房来,外面雨势却越来越大。本来楚越华一心要走,此时却也不得不留下。
中午开席之时,楚越华不想和别人同桌。而别的人大多是武林中人,对他一个郎中也没什么仰慕之处。
而季云却坐到他身旁,他发现这外表孤傲的医生,实际上却很随和。二人言谈投机,一直到下午雨停之时,楚越华方才离开。
第二日,季云在街上闲逛,正走间,发现前面好大一家医馆,写着‘康华堂’三个大字。门庭若市,坐堂郎中正是楚越华。
季云入内之后,楚越华大为高兴。忙起身相迎,季云笑道‘楚兄,你这患者太多,不必招呼我!’楚越华叫伙计给他看座沏茶之后,又再开始给病人瞧病。
不一会,一个家丁模样的人径直穿过人群,来到楚越华面前说‘我家老爷身体不适,望先生到家中诊治。’说着扔了一锭银子在桌上。
楚越华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接着给后面一位老太太号脉。那家丁好生有气,倨傲的说道‘我们沈老爷急着看,你让这些人先等一下。’
楚越华知道他说的沈老爷正是扬州城三大财主之一的沈大同,他连眼皮都没抬,‘沈老爷着急,我的病人一般的着急。只要是来这找我的,我都一视同仁!’
那家丁急道‘你一个郎中,怎能置病人于不顾?’
楚越华慢慢的道‘等我诊治好前面的自然会去瞧沈老爷,’
那家丁在扬州横惯了的,一脸怒气,却又不敢发作,说了一句‘那你快点’说罢悻悻的走了。临走时还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那锭银子。
好容易前面的人看完,却也到了午饭时间。楚越华极力邀请季云一起吃饭。这时季云才看到楚康回,果然一个老学究的模样。虽然少言寡语,但对楚越华的关爱之情,溢于言表。楚夫人更是对他疼爱有加。季云一时间竟觉得十分羡慕楚越华。
他二人对季云也是十分亲切。吃完午饭,季云要走,楚康回说道‘越华,正好你也该去瞧瞧沈大同了。他虽讨厌,但身为郎中,给病人瞧病也是天经地义。而且沈大同一向有病都是只找你,还经常在他的朋友之前夸你。也算是给足了你面子,你去吧。’
季云出来,见扬州城中能工巧匠云集。各类新鲜事物层出不穷。市井之中也不乏能人异士。
却说楚越华到了沈大同府中,见已有不少人前来探望。那沈大同也在大厅坐着。白白胖胖一中年财主模样。
这时管家见楚越华到来,说道‘怎么这时候才来,赶紧给老爷把脉!’
楚越华根本就不搭理他,他倒是认得沈大同。当下也不理会众人,径直走到沈大同之前。沈大同倒是非常客气,站起来相迎‘辛苦楚先生了!来人哪,快给楚先生看座!’
家丁搬了一张椅子,楚越华坐在沈大同身边,问道‘沈老爷主要是什么病症?’
沈大同道‘我这几日头昏脑涨,四肢乏力,食欲不振!’
楚越华道‘老爷近几日可有外出?’又问了一会话。旁边一个大腹便便的人说道‘你这郎中,怎么不给沈老爷号脉开药,只知道问些不相干的!’
楚越华抬起头瞧了他一会道‘要不你来?’
那人一时语塞,哼了一声。心想你一个小小郎中有什么值得骄傲的?正想发作,却见沈大同示意他不要再说话。接着沈大同问道‘楚先生,怎么样?’
楚越华说道‘老爷只是偶感风寒,并不碍事,吃几副药,调理几天就没事了。’
开好了药方,沈大同留他吃饭。楚越华坚决不允。沈大同悄声说道‘楚先生,我对你十分尊重,真的诚心相邀,还望万勿推辞!’
楚越华贴近他身边道‘我对老爷并无恶意,只是实不愿与这些人为伍。望老爷勿令我为难!’
沈大同道‘来人,去账房取十两银子。’‘楚先生千万收下这点心意!’
楚越华实在无法说不要,接了下来,转身便走了。这时众人议论纷纷,都说他傲慢无礼等等,也不知道一个小小郎中有什么好骄傲的。说话声中,楚越华早已走的远了。
他心中烦恶,不想回家,便在外漫无目的的逛了一会。经过一个小桥的时候,张手将那锭银子扔进了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