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座上,朱允熥却是面露难色,和朱棡已经有了好一阵的拉扯。
最终朱允熥还是无可奈何,只得是在朱棡那满脸古怪笑容下,坐在了本该是属于他的晋王王座上。
而朱棡则是坐在王座下,右手方的首位上。
如此之后,等到两人都坐下,这场生辰宴方才算是正式开始了。
大殿内,皆是山西道和太原府有头有脸的官宦缙绅之辈。头三杯酒下肚,气氛也就伴随着贺舞变得自由了起来。
诸如长孙贡、周云坤等人,因其官阶地位,皆能于王座前就座入席。
也因而,几人之间少不了推杯换盏,相互交谈。
“山西道今年为朝廷供应煤炭百万石,诸地百姓少去柴薪之苦,此乃山西道有司之功,亦是诸位臣工之功。”
朱允熥喝了不少酒,脸上有些翻红,双眼也变得有些迷离起来,望着长孙贡等人,开口称赞。
朱棡当即接过话:“山西道能有今日,全是因为有藩台、臬台、军门等人相互鼎力,同心戮力而成。本王藩国太原,这些年三司也是多有帮助。”
“该是为山西道在皇爷爷面前请功才是!”
朱允熥饮了一杯酒,手拍桌案,面露光采。
长孙贡赶忙拱手颔首:“臣等身沐皇恩,为朝廷牧守山西,治理地方,抚顺黎庶,皆乃职责所在,亦是臣等应做之事。
山西道北临边关,往来苦寒,百姓如今亦非安居,常有缺衣少食,未曾能有人人衣食无忧,何敢言有功。”
朱允熥摇摇头,目光有些醉了一样的注视着长孙贡几人。
他忽的幽幽道:“这为官一方,难啊。能让地方不生动乱,不出叛乱,无有谋逆,便已经是上佳之政。”
“谋逆?”朱棡眼底闪过一丝流光,提声道:“山西道可不敢有大逆之辈生出。有藩台、臬台牧守山西,军门持军坐镇山西,谁人胆敢谋逆?管叫他今日谋逆,明日便人头高悬太原城门之上!”
长孙贡等人脸色微微变动。
这时候提到谋逆的事情,可不像是喝多了胡乱所言。
朱允熥则是继续缓声道:“这些年不少人与孤说,这治理天下啊,说难也难,说不难亦是不难。只要给百姓一口吃的,叫他们不饿着肚子,这天下到底都还是姓朱,换不了天。
可孤当时就很是疑惑了,只是因为尚且年轻,不曾将心中的疑惑问出。今日倒是有机会,有诸位本朝牧守一道的臣工在此,或可为孤解惑。”
不等长孙贡几人开口询问,朱允熥心中究竟是何疑惑,朱棡便好似是那捧哏的,眼前一亮拍着桌案。
朱棡高声开口:“熥哥儿有何疑惑,藩台他们就在这里,又多年为官山西,或许可以为熥哥儿解惑。”
眼看着自己已经被架在了这里。
长孙贡只得是面露微笑,颔首道:“还请太孙示下,或许臣能解读一二。”
朱允熥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就是孤当时心里在想着啊。若是说让百姓能有一口吃的,便不会生出乱子。那要是除了朝廷之外,还有旁人喂饱百姓的肚子。那这些百姓,究竟是听朝廷的话,还是那人的话呢?”
他此言一出,王座前的众人顿时一愣,心中更是悄然不觉变得沉重了起来。
朱允熥望了一眼殿内正欢聚一堂的山西道诸多官绅。
他面带笑容,不等长孙贡几人想好如何应对回话。
他已经是开口继续说道:“就说今日三王叔这场生辰夜宴,大伙都酒足饭饱,可不会说是因为朝廷,说的还得是三王叔盛情款待。”
朱棡佯装紧张,连连摇头:“哎哎哎,熥哥儿话不可敢这样说,咱这晋王府有多少酒菜,那可都是宗人府给的宗亲俸禄所供。”
“三叔莫慌,我这不就是打个比方吗。”朱允熥面露笑容,而后看向长孙贡等人:“不过……古人有云,千金买骨,士为知己者死。一粒一粟,一饭之恩,当以生死报之。
地方上若是出了问题,百姓首先要骂的就是官府施政不当。若是遇到灾患,朝廷和官府赈济,百姓倒是觉得本该如此,做的不好心中大抵是要大骂一场的。
可若是有那良善人家施粥赈济,也大抵是要广受好评,百姓称赞乃是善良门户,便是家中仆役走出去,大概都是要受到礼待的。”
长孙贡心中有些异样,总觉得朱允熥不像是喝多了的样子。
他低声说道:“百姓愚昧,何曾能知晓朝廷和官府的难处。”
“是啊,朝廷难啊,地方官府也难。”朱允熥点了点头,看向殿内那数不尽的山西道青绿官袍。
“朝廷前些年日子过的苦,就差寅吃卯粮了。处处都短缺钱粮,户部的那帮人一年里都见不到几日脸上带笑的。
也正是因此,朝廷很多事情做不得。洪武三年,更是因为担忧边关将士衣食,朝廷才弄了个开中制。
如此才算是暂时稳定了边关将士的粮草供应,不曾再叫关外元贼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这几年朝廷南征东征,国库充盈,朝廷也有钱了,可是钱却还是不禁花。
只不过这一遭孤北巡,也是为了替朝廷亲眼看一看地方上究竟都如何了。那开中制,朝廷也有意给停下来。
便是朝廷再没钱,总不能苦了边关那数十万将士。也不能再叫地方上的缙绅商贾们,整日里做着赔本的买卖。
朝廷不能苦了百姓,不能苦了将士,同样也不能苦了缙绅商贾。
诸位都是山西道的主官,朝廷开中制也是定在以山西道为主,诸位以为如何?”
忽然之间。
王座附近静了下来。
谁能想到,朱允熥会当众说出朝廷有意要停办开中制的话。
什么叫朝廷不能苦了边关数十万将士,什么叫不能让大伙继续做赔本的买卖。
那可是日进斗金的买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