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朝廷对治河这桩事情有着无与伦比的重视程度。
小到一分钱的出入,朝廷都需要记录在案。
每一车物料产自何处,为何人采买,又要用往何处,每一笔都记录在案。
仅仅是设在开封城内的河道总督衙门,那座存放记录的案牍库,仅仅是这大半年的时间,就已经到了需要扩充的地步。
如此详细的记录,并非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久远到前秦时,那长城上的一块砖都记录着被何人制造而出。埋藏在如今关中泥土下的秦兵马俑,每一座都对应着一名工匠。
可是望着眼前作为范本,也同样是留作朝廷随时可能发起抽检,而同时开工建造的两段位于河堤下的拦水坝、减水坝,朱允熥根本就想不懂,便是有贼子作乱。
可他们又是如何让拦水坝、减水坝扛不住几道水头的冲击就彻底崩溃。
朱允熥再次看向身边负责河南府孟津县境内河道修建的周广立。
“当时上游水头下来,冲击拦水坝,顷刻间便崩溃了?”
周广立重重的点头,肯定道:“臣当时刚刚到铺设在减水坝上的木桥上。就看到上游的水全都冲了进来,拦水坝最多抵抗了几个呼吸,就整个被大水冲毁。臣绝对没有记错!当时就是如此情形!”
朱允熥点点头,眉头皱紧,目光凝重的盯着眼前的拦水坝、减水坝备份。
如果当真一切都如周广立所说,那就可以排除当时拦水坝那边有人以火药在水底炸毁坝体的可能了。
若是当真被逆贼动用了火药炸毁堤坝,周广立绝对能听出不同。
而在上游大水下来之后,仅仅是几个呼吸,减水坝就被大水冲毁。
这无疑说明,问题还是出在坝体本身上。
只是看向两截坝体,朱允熥却又对此产生了迟疑。
眼前的两端坝体,完全是按照河道总督衙门呈奏给朝廷的描述所建。
且说最终要一直在河道里存放着,起到冲刷下游河床作用的减水坝。
整个就是以钢条为范,水泥混凝土浇筑而成。按照规定,在河床以下,要将河床淤泥清挖出来,下挖至少十丈深度,随后便是浇筑混凝土减水坝坝体。
朱允熥凑近到了减水坝前。
水泥柱表面留着一块块小斑点。
那是浇筑完成之后,河工们用大锤敲击留下的痕迹。
有这些发白的斑点在,就说明这些减水坝是完全符合要求的。
周广立跟在朱允熥的身边,望着水泥柱表面留下的斑点,脸上带着回忆说道:“殿下,整个河道上最难修建的就是这些减水坝,一座座的减水坝连在一起,在河面以下收缩河水,加速冲刷下游河床。
所以,孟津县境内河道上的减水坝,全都是以朝廷确定的要求修建。
为了凑齐所需水泥、钢条,总督衙门及河南道三司衙门,几乎是调动了整个河南道的所有。
那一根根钢条,臣看着被埋进水泥中,心疼的无以复加。臣可以保证,河道上没有一个人从中克扣贪墨,更没有以次充好的事情发生!”
朱允熥手掌按在水泥柱上,望着目光激动的周广立,轻轻的点了点头。
他又走到了拦水坝前。
整座拦水坝,工法和建在河道里原本的那条拦水坝一模一样。
现实将砖石土包沉到河床下面,随后再沉下青石条作为核心基础,沉下细小砖石砂砾填充石条缝隙。
稳固基底之后,便是一层层的向上叠加。
等到整个拦水坝高出水面之后,还要在上游一侧填充一层层的土包,彻底封死河水渗透。
一切,也同样是按照河道总督衙门以及朝廷要求所建。
“如此看来,拦水坝、减水坝本身也没有问题……”
朱允熥目光闪烁着,心中升起一丝无奈和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周广立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自己总不能说,这一切或许真的就是黄河龙王爷所为?
通政使司衙门知事官王信陵皱着眉头走到拦水坝前。
“来的路上,臣就看了一遍拦水坝、减水坝修筑的工法。一切都是按照规定所建,怎么好端端的被几道水头冲击一下就毁了呢?”
王信陵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黄河龙王爷,若当真有的话,朝廷没有下定决心治河前,也不会有那么多的灾难,致使两岸百姓不断遭受灾祸。
那一则谣言是不成立的。
朝廷治河,修建拦水坝、减水坝,阻断了黄河龙王爷的路,所以才导致河道出事。
可朝廷没有开始治河前呢?
要知道这数千里的黄河上下游,那些依靠着黄河过日子的百姓,有着无数的习俗。
其中很多都是围绕着黄河而来的,每年在河堤上供奉祭品,祈祷黄河安宁。
中原人的虔诚,是严谨的。
如果真的有黄河龙王爷,看着两岸百姓如此虔诚,也不该时不时就掀起一场灾祸。
王信陵越想心中越是烦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