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还乡,今人还在。
聚宝山下送行官员们默不作声。
翟善目光遥送着詹徽的马车远远离去,缓缓转身看向面前的同僚们,双眼渐渐的锋利起来,只是几下闪烁后,脸上便已经是一团和气,满面微笑。
只见翟善摇摇手,轻笑道:“诸位,陛下交付我等送行太保之事已毕。今日乃是上林苑监红薯收成之日,我等还是早些赶过去,莫要比陛下还要去的晚。本官还想尝尝那红薯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呢。”
新任吏部似乎是个很絮叨和气的上官呐。
这是官职卑微,落在人群后面的官员们的心声和想法,对新任吏部的揣测。
最前面的郁新、王儁等几名尚书,则是默默的带着笑容。
“翟尚书所言极是。”
“还请翟尚书先行。”
翟善摇着头迈出脚步,三两步后,又回头拉住了任亨泰和茹瑺两人的手腕,面朝着为了让路推到两侧的郁新和王儁:“几位,随本官一起过去吧。”
……
从皇城前往神烈山下上林苑监的道路上。
由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开道,亲军羽林卫及诸上直亲军卫护卫左右,一架沉重宏伟却极尽简朴的皇帝銮驾,缓缓的行进着。
銮驾里,朱元璋今日只穿了一身粗布麻衣。
如果这个时候再装点些草木泥土,便是活脱脱的田间老农了。
太子朱标则是一身的深蓝色常服,配坐在一旁。
朱允熥自是如今京中年轻人最喜欢的一身曳撒。
朱元璋看着宝贝大孙子,脸上带着掩不住的笑容,没来由的夸赞道:“还得是这绯黄色一撒最显吾家少年郎。”
一撒,也就是曳撒的别称。
费黄色,也就是红橙深色。不算亮眼,却有着少年人的活力。
朱允熥脸上带着笑:“今日算是大喜的日子,孙儿自然也是想着这身合适些。只是不曾想爷爷您……”
朱元璋摆摆手:“农家把式活咱会,你小子还能也会?回头别给你爷爷我添乱,就是好事了。”
朱允熥笑着低下头,不由的看向自己的手掌。
当真是好多年的四体不勤了。
朱标这时在一旁轻声说道:“詹少保此时应当已经离京了,百官奉旨相送,想必他心中的怨气也能少些。”
朱元璋哼哼了两声:“有怨气才好,若不是朝政如此,咱其实还想让他多干几年的。现在就让人家告老还乡,若是再不让人家心中有怨气,咱就是不讲理了。”
朱标点点头。
老爷子登基之后,没多少年就裁撤了丞相的官职,皇帝尽收天下权柄。
大明朝如今也不会再提什么辅政大臣的事情。
用人劳心,用人于人也。
朱允熥则是低着头,心中却是浮想联翩起来。
官员是一群极其敏锐的动物,这个时候的朝中官员,大抵已经嗅到了老爷子执政的思路转变。
洪武十三年,以图谋不轨诛杀丞相胡惟庸,彻底废除丞相官职,牵连一万五千多人,随后继续扩大牵连,肃清朝堂文武及淮右功臣。
洪武二十三年,又一太师李善长与胡惟庸案有交通谋反被赐死,此后株连亦是繁多。
只是这两年,渐渐平定下来。
如果不是自己的到来,去岁洪武二十六年,凉国公蓝玉案也就要爆发出来,那又将是一直持续到老爷子驾崩西游之前,十数万人被肃清株连,只为了如今的炆废人能够顺利掌权而为。
眼下,蓝玉案自不可能再有。
但很明显,不论是自己,还是在老爷子心中,对文官们的不信任,从来就没有消失过。
詹徽以一品大员的身份荣退,只不过是开端而已。
朝堂上人人自危之下,又有几人会扛不住,又有多少地方会爆发出来。
谁也不清楚。
朱允熥终于是抬起了头,目光平静的看向已然在期待着今日红薯亩产收获的老爷子。
屠刀依旧掌握在老爷子的手中,大明的皇权还不曾被剥削。
甚至,朝廷远比过往更加有钱有粮,民心向往。
孰胜孰负?
“臣吏部尚书翟善,与百官恭迎陛下,今日共襄盛况,来日史笔载卷。”
当朱允熥的思绪彻底发散时,銮驾外已经传来了新任吏部尚书翟善的恭迎声。
朱允熥搀扶着老爷子起了身,却在走出銮驾前,被老爷子挥手推开。
站在銮驾最前端,朱元璋目视由翟善带领的官员们。
“今天不论君臣,你们也放下官架子,陪着咱这个老农啊,就在红薯地里面刨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