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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ter 7 天有不测风云(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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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晴朗,云团月影也清晰,断云流月的夜晚。

鼠标甩的幅度大了些,牵扯到背部伤口,一阵火燎的痛。被贾诩挠伤的口子又开始犯疼。伤落下的当口,皮肉外掀,血丝长长一缕渗透了表皮,滚热的烫。她当时没细处理,忙着钉符咒落结界。哪想到伤口好不成。

广陵王忍疼是习惯了的,没吭声。心念一动,工位旁的柳枝沾了寒暑水就往她背上点。火焰浅浅地淡褪,还是没灭。

一目十行地翻阅着整理成电子文档的麓宅档案,广陵王攒眉思索。档案多为文字记录,仅有的几幅图还是她凭着记忆绘制的——麓宅太蹊跷,经过训练的蛾使难以在宅院内行动,更遑论其余人——即便是这样,信息量也算不上多,贾诩身份那一栏一直空白着。

光标点在身份一栏,键盘敲出几个字,又被她删去了。来来回回几遍,厚重的疲倦流出。

深吸一口气,吐出,广陵王拿档案掩住了眉眼。连着三天了,梦里都是旖旎风光,檀红口,桃花媚,雪肤相偎,腻白身躯蛇盘萦纡整夜整夜地缠着她。

无论开始如何云遮雾防,那张刻了阴毒的美人面都会在情迷意乱时扎进眼底。一线微晕红潮,比关在樊笼里的艳鬼还要艳。毕竟真关在笼里的那位,脸色可没有那么好。

艳鬼。她咬住这两个词,咀嚼了一番,倦倦地笑了。

麓宅现世已经二十一天又十九小时。距离她上次进入麓宅,又过去了三天。

期间,云雀向她汇报,稗官野史里没有一个鬼怪能和贾诩匹配上,再往下查就要深入到轩辕遗迹。话音掉到此处,两个人都住嘴了,一切言语收敛在沉默中。

前段时日,她还没三进麓宅,左慈传来讯息。内容大致是,他疑心火焰的主人来自于上古年代。

几度交锋,她也越来越确定这个鬼不是艳鬼。所有的线索直指悠悠上古。

目光落到身份一栏闪烁的光标上,仰面朝后躺,广陵王疲倦地摔在电竞椅上,哽在喉头的那口气还是叹了出去。

要真是艳鬼就好了……广陵王悠悠地想到。那样的话……她好歹可以……

背后的伤口冒着火光,微微发热,成了一把带刺的小梳子,梳得她心火燥起,毛毛地起了刺挠。伤口处的光火是被压抑下了,然而神游的意识却成了脱僵野马,不由自主地转到了麓宅。

二进麓宅时,她就在结界中布置了监视贾诩的岗哨。

视线从上至下窥探了下去,参天大树杵在麓宅正中央,树巅挂了一口熟悉的樊笼。笼中人躺得安安分分,双手交叠于腹前,细长黛眉轻锁,颈项与腕子上的三珠树璎珞垂下孔隙——颈项上又新添了镣铐。因着他是一动不动的,看着倒像具艳尸。

艳尸只妍在皮肉,骨里散着灰败的死意。广陵王托腮凝望着贾诩,手指转了个圈,樊笼上的枝叶随风略略腾挪,银亮月色落到贾诩面上,他睁开眼望了望枝杈间的空隙,皱紧了眉,闭起眼往阴影处闪躲。笼子统共不过巴掌大小一块地,堪堪能装下一个半贾诩,躲也无处可躲。

上下移动手指,广陵王想隔空将樊笼放下庭院,才画了一条线,猛地意识到自己是失了分寸。欲盖祢彰地将指尖点在掌心,她瞥了眼贾诩。

面上覆着的长睫颤了颤,他睁开眼,又一次与广陵王对视了。

察觉到了?广陵王略微讶异。不对!她皱起眉,神识迅捷地转到麓宅门口。

九龙符、生天符、荐魂仪,孤魂礼灯。燃灯九笺,灯擎九尺,上照九天,下照九地无极世界,启诸路天仙下界临斋。是渡亡破幽的仪式。幽幽灯火燃照了麓宅三面高墙,九幽神灯一脉冷光从破碎短墙流进院落。

在她没察觉的时候,已经有人在外面布置了九幽斋醮。

可是……九幽斋醮怎么会有煞气?什么道教科仪会在深更半夜举行?如月影流泉的灯带盈盈缠绕,似是柔和地渡了众人心智,定睛细看,却见到婆娑荧光里盛着蠕动的白影。

眼皮剧烈跳动,广陵王手腕猝然一甩,一笔符咒落下,麓宅外的声音影像传到她面前。

麓宅外立着一个肤色苍白的男子,他面上透着笑意,言语似春风般柔和:“感谢诸位信任,小道一定会不负众望,帮诸位驱逐宅院里的鬼,还村落一个清净。”

村长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谢谢天师,天师功德无量。您要什么帮助,我们都会尽力提供。”

门外此起彼伏的“天师”声响起,一曲送丧的庄严音乐。麓宅内的艳鬼和广陵王同时皱起眉。俄尔,贾诩低低地笑出了声,佩璎凌乱地闪着。

广陵王神经突突直跳。

庞大的灵力从麓宅结界激荡而出,她的神识直截了当地和身着道袍的纤瘦男子碰撞了。男子略略一怔,扯开双唇,露出一个浅淡的笑。

尽管只是一瞬,广陵王清晰地捕捉到他口中生了一颗晶莹剔透的眼珠。眼珠里含着贪婪的笑意。

什么东西……敢在她面前装神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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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亿劫度人,先天立教……玉相金容。常当信礼。志心皈依……当愿……起心回向,一切信礼。”男子念念有词,含糊的词句从音像中传来。

一道急电传输到密探们的手机上,龙飞凤舞的大字呈在空中,是广陵王的字:麓宅有鬼,速来。

一面输送急电,一面施展小腾挪术。她的落地悄无声息,如一片落叶滑入流水。悄无声息。广陵王挡在麓宅和道袍男子间,拨了拨散乱的头发,斜乜着眼:“你是哪里的鬼,敢在我面前装天师?”

道袍男子正手捧净水盂,以柳枝洒净消散晦气——本该如此,然而那水却非清冽净水,反倒散发馥郁醇香。

道袍男子怔了须臾,随后拾起温和笑意,他笑盈盈地躬了身:“广陵王殿下。小道的确学艺不精,作为天师不过无名无姓,不能入您的眼,但您怎么能说我是鬼呢?”

众人异口同声道:“您怎么能说我是鬼呢?”

话语此起彼伏,双唇一开一合,口中滴溜溜转的眼珠痴笑着对准了广陵王。灯带间若隐若现的银白影子兴奋地舞动缠绕。

“知道我还敢这么干。”广陵王冷笑道,“收起你的谎话。我给你一个机会,现在离开,我就饶你一命。要是不离开……”

手指一点,一盏九幽灯啪地碎了。潜藏在其中的白影被伤了肉身,猛烈地抽搐着,摇曳灯火间,一只流着涎水的巨大口器透出灯带。她扫了一眼:“那碎掉的就不会只是灯了。”

隔了银线环流的结界,余光瞥到贾诩坐了起来。有实质性的东西在道袍男子与广陵王之间逡巡,是他饶有兴致的眼神。广陵王也扫了眼贾诩,一人一鬼目光对接,他似笑非笑地挑起嘴角。

现在他屋子外的道袍男子目的不明,行动不轨,贾诩不仅不在意自己的安危,还有兴致隔岸观火。

眼皮又跳了两下,广陵王瞪了回去。她清晰地听到了艳鬼的嗤笑。

“唉。”叹息悠长,道袍男子微微垂眉,“殿下,小道也不想惹一身骚。可是您看,诸位村民的住宅受鬼妨害,丢了清净生活,幼儿失怙,老翁消瘦……小道见了,又怎忍心袖手旁观呢?”

众人异口同声:“我们将希望寄托在天师身上,你怎么能赶他走?”

无效沟通。不仅是无效沟通,还拿普通人作威胁,根本是不愿沟通。广陵王抵住左手中指及大指。柔和的灵力渐次荡开,潺潺流过每一个眼神空洞的村民。

众人眼神清明了一瞬,有几人摇了摇头跌跌撞撞地要往外走。道袍男子见状,倾倒了净水盂,滚滚水滴溅在地面,蜿蜒蛇行着爬向结界。

九幽灯里的白影直起躯体,一节肉虫似的蠕动身躯往前扑,恶臭腥气卷过,人的眼神更加浑浊。他们停下来,拧过身,嘴角咧到最大,口中眼珠熠熠生辉:“桃源村的村民互帮互助,相亲相爱,你凭什么赶他走。”

“你凭什么赶他走。”笼中艳鬼一字一顿地学,腕上金翠珠铰琤琤作响,他挑起眉嘲弄道,“……殿下。”

一双眼在二鬼间来回打转,广陵王面无表情地向道袍男子逼近一步,凛冽罡风吹过。

争斗无可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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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他是死了吗?”

“这……我们还没查清楚他的身份,殿下,这个鬼不查清楚身份没关系吗?”

“嘘。”额头锐痛,广陵王扶额皱眉,朝上抬起手掌。身边的密探都安静了。

低垂着头缓了片刻神智,广陵王直起身子,画了一打符咒交给密探们:“门外那些村民还要送回去,辛苦大家。”

得了命令,密探们陆续走出了麓宅,有几个密探不放心,频频回头。广陵王冲他们摆了摆手,耳边细碎脚步声灭了。

关艳鬼的樊笼碎了,枝条七零八落散在各处。有几段残缺蠕动的触手流着血,挣扎着向贾诩爬过去,广陵王顺手捉起触手,塞进特质布袋中。

天顶是破了些许但还在运转的结界,与先前不同的是,连天铁障罡阵法不见了——全打在这鬼身上了。

动了动手指尖,一边机械地绘制结界,一边整理思绪。

来之前,她以为道袍男子和贾诩是同伙。一方在外挟持人群施加压力,一方在内暗中捣鬼破坏结界。目的是……也许是为了让贾诩脱离绣衣楼的监视。

所以她在落地那一刻将里面的鬼锁得更紧。

的确,在结界遭到破坏前,一切都是她所料想的。

道袍男子挟持人群,以村民的性命威胁广陵王。多了顾虑,密探又未能赶到,她法术施展地束手束脚,而道袍男子显然是做好了充足准备。一个错漏,九幽灯内巨大虫影扑到结界上,啮噬起阵法。

同一时间,一点苍红虚空点在阵法薄弱处。是里面的鬼咬破指尖,用血绘出了部分阵法。他挑了眉朝广陵王的方向看,薄薄的嘴皮掀了似笑非笑的弧度。刻意的嘲讽。事后回想也觉得蹊跷。

随后就是她没预料的地方。

广陵王咬住后槽牙。

他们俩不是一伙的……融合了两个符箓的结界在一刹那间强行破开,连天铁障罡同时打在鬼天师和贾诩身上,被樊笼锁住的贾诩当即晃了身形。

笑容淡了几丝,随后又加重。一道目光紧钉了广陵王,是贾诩的视线。他刚要开口,白色肉虫从灯影里扑出,张开垂涎巨口吞向樊笼,血腥气和臭气劈头盖脸压下——他们根本不是一伙的!装天师的鬼,想吃了贾诩。

一切发生地太突然,她只来得及把樊笼从巨口下扯开,至于艳鬼的唇语,没有精力注意。巨大肉虫冲势太猛,轰然撞上小院,呲啦几声巨响,整个二层损坏。一弹指顷的闪光中,她看到轻纤的绒线如柳絮飞出,巨河倾颓,是被扯断的帛画。

樊笼里的鬼和碎裂枝条一齐滚落在地,钿璎珠佩沾了灰。

激烈的打斗已经是昨晚的事了,如今天色蒙蒙亮。短短一缕薄光垂落巨木。借着那点光亮,广陵王看到了躺在地上的贾诩,胸膛没有起伏。

挨近了贾诩,她伸出手指,然而试试探探还是没落到鼻端。鬼会有呼吸吗?鬼死了之后会留下踪迹吗?

一时间发了慌,新手期都没犯过的蠢都冒了出来。

一缕短风拂过,耳边树涛飒飒,像是鬼窃窃的嗤笑。汗湿的衣服被吹得贴服后背,还在燃烧的伤口隐隐作痛。混沌头脑闪出潜藏得最深的念头。

他真的……是自己曾经见过的那棵树吗?

锐痛与隐痛叠加,她无端打了个激灵,意识回笼。广陵王俯下身掀开贾诩的眼皮。

即便是死了,她也要查明这个鬼的身份。

手指刚触碰上贾诩,他的身子一抽,血丝从唇边垂落,继而是大滩大滩的血溅到胸口。他还昏着,却忽然呕吐起来。死寂的灯笼碎片颤巍巍地抖嗦,它们收拢作一团,无风自动地卷成红色旋风。

广陵王立即掐了手势,结界爆发出流光,她再次封锁麓宅。参天巨树垂落枝叶,里三层外三层地缠了一人一鬼。严丝合缝的保护罩。一只手攥住贾诩的手腕,广陵王低声道:“贾诩,清醒一点!”

鬼没有回应。等了许久,四下静悄悄没有声响,巨木枝条开了一丝小缝。清光澄澈,透亮的灯火填满孔隙,灯笼碎片不见了,几盏白炽灯静静悬挂——是之前幻境里灯盏的样式。

怀里的鬼居然动了动,溢出痛苦呻吟。

“他往哪里跑了?”

“方圆十公里内都要细查!他受了伤,肯定跑不远!”

清瘦的人影躲藏在阴影中,他拢起断裂的触手,擦拭掉血迹。

手里净水盂动了动,底部映出嵌满明亮眼珠的口腔,一开一合。他站住静静地听了会,颤声笑道:“我会把他送给您的……他是,最好最肥美的食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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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腔里充斥了腥味,血的气息。贾诩动了动喉头,喉结滑落,要吞咽的前兆。然而有人侧转他的头,不容抗拒地掐开口腔,使他低下头吐出血。淅淅沥沥的血丝从口腔垂落。

广陵王轻声嘱咐道:“别咽进去。”

他拍开那人的手,抹掉唇边血:“关你什么事?”

天顶漆黑,但不妨碍他的视野,倒是漏进的光刺得他眯了眼。往身旁摸,没摸到拐杖——拐杖在争斗中被甩出很远——手向上抻,扶了巨木艰难地挪动。左腿使不上力,他紧抓树木的枝桠,勉强弓了腰身站起,却是头疼欲裂,身子无意识地打摆。

广陵王旋身转向他,手伸过来又扯回去,虚虚地摆在一旁。巨木枝杈承托在贾诩手下,扶着他站定。贾诩冷笑了下,开口呛道:“殿下仁和宽厚,连我这样的鬼都要好心帮助。谁见了不说一声广陵王胸怀博大,有光风霁月的胸襟,海纳百川的气量。”

黑暗中,广陵王的身影微妙地滞了下,过了会才道:“好好说话。”

先嗤了声笑,贾诩直起身来一瘸一拐地走出黑暗。外面天光倦怠,阳光的飘带飞漫天穹,对鬼来说太刺痛。他拧身要躲,然而脑内穿凿的锐痛使他寸步难行。

手边递来一根拐杖,贾诩又冷笑了:“事到如今,殿下还在装什么呢?”

广陵王站在他身后:“装?”

“戏是演给人看的,不是演给鬼看的。”一双上挑的眉眼高吊起,他讥笑道,“殿下前些日子还将我囚……”

言语卡了壳,贾诩皱紧眉头。他抬手取过手杖,直觉轻了许多,究竟少了什么又只能在脑内找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卡膛的言语咽下,他转口:“为了一点信息,殿下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连自己都舍得伤。”

“贾诩?”身后人的声音近了,手腕被人扯住。几步上前,广陵王正对了他,微微皱眉:“我把你怎么了?”

“……殿下做了什么还需要询问我吗?什么时候我这样低贱的鬼成了绣衣楼密探?”

脑内锐通使他低了目光,太阳的光斑映在地面,晃得他一片眼花缭乱。

广陵王顿了脚步,扯住他一字一顿道:“贾诩……你——”

拖长了的音调落进脑海也是失了真。贾诩挣脱广陵王的手,刚要往前走,就听她说:“是不是记忆受损了?”

你在发什么疯?他撩起眼帘直视广陵王,刚要嘲讽,却见到远处,飘絮星星点点纷纷扬扬,瀑布似的白流倾颓,是撕裂的帛画坠地。

低下头翻出手腕,记忆中一抹赭罗色闪过,却不清晰。他和广陵王面面相觑,一刹那间五官扭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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瞥了视线,一人一鬼都看向断裂的帛画。广陵王出声道:“你的……”

“你不该感到高兴吗,殿下?”贾诩讥笑,“让你觉得麻烦的鬼马上就不会添麻烦了。”

那人皱了眉头,有些不赞同的模样。黄鼠狼皱眉,难道会是心疼鸡的遭遇吗?

扫了眼,尾音带上嗤笑,贾诩跌跌跄跄地走近了帛画。左腿的沉滞僵硬使他难以蹲伏,他不愿在广陵王面前做出丑态,直直地弯下腰,伸手去够画卷。

绿意盎然的灵力托着帛画升起,送到他手边,是广陵王。她屈膝下蹲,手将将触到废墟中胡乱堆叠的画卷。

“别碰!”贾诩咬牙道。

“为什么?”广陵王没有笑,盯着他问道,“为什么我会高兴?为什么我不可以碰?”

“哈……殿下连自己都能骗过去,真是了不起。”

他劈手夺过帛画,青粲色灵力掠过指尖,像初萌蘖的茸茸绿芽。生机勃勃的样子,和广陵王一个模样。

贾诩嘲讽道:“绣衣楼教得好一手忠孝节义,杀个低贱的鬼也会做足戏码。”

蹲在地上的人垂了头,一绺子发掉在肩颈,两眼有些倦怠地望着地面,似乎极其悲伤。吊丧时的戏子也这般惺惺作态的哀悼样。贾诩暗中冷笑了下,艰难地弯下腰整理帛画。

巨虫扯断的帛画死气沉沉,裂纹横在山水上,似一道拦腰的伤疤。流动的图形不动了,河流凝滞,山岛倾侧。

他的记忆也像这卷帛画一样,半途被剪断了。

广陵王说得没错,他有一段记忆丢失了。遗失的记忆成了录像带上黛黑的噪点,伸出一只黑黢黢的小手,在他记忆的录像上涂抹污渍。

……那又怎么样?

鬼和人本就是两个时代的产物。旧时代的鬼无需新时代的记忆。

勾着手指去取颓垣里的画卷,画卷藏在深处,贾诩弯腰够长了手臂都没能触到。沉滞的左腿拖了半边身子,瘸子蹲下去的动作难堪得要命,他不愿意让广陵王看见,所以用拐杖挑了半边的断垣。

一抹温热如春晖的绿光绕过他身侧,春风吹拂似的气息涌过,承起碎木石屑。地面上五月的风是热而躁的,但是那阵绿风吹过来,却是合了蔓丝绿草的凉意。

有截萌了新芽的嫩枝支进他膝窝间,勾住脚踝的嫩叶轻扫,揽托着他的瘸腿……新生的枝叶,永永远远长长久久的生机,新时代的朝气,和广陵王一样……他讨厌这样的广陵王,从见面第一眼起就讨厌了!

拐杖挑断了嫩枝,尖尖的拐杖尾戳到帛画上,毫不怜惜地,他像拖拽死狗一样把画拖出来。

绿光急速漫上帛画,罩了层润壳子。广陵王比他还要着急那些画卷。

“广陵王……”贾诩一把将拐杖尖戳进润壳子里,齿间嘶嘶,“笑话看够了吗?”

“先生为什么那么说?”

尖锐的拐杖尾狠狠地碾了那团绿光,要戳破帛画的力度。鬼的目光和他的力度一般。他嘴里漏着嗤嗤阴笑:“你留着我的命,不就是因为查验不到我的由来?现在找来绣衣楼的人陪你演场戏,套取我的信息,是想要我感激你吗?”

凝在地面上的广陵王抬起脸,五官上飞了怒意。她高挑了眉毛,嘴角搓出一个又疑又怒的弧度,十根手指绷出钢筋石骨。

下颌线锋利地板起,广陵王咬住后槽牙,口型勒了几个字——你真是……她站起身来,大步走近贾诩。

她要生气了。贾诩笑得越发肆意,紧绷的背都松弛了,近乎愉悦地同她对视:“被我说中了啊,殿下。”

贾诩挑衅地笑道:“诩有个建议。留我在这里自生自灭,你既可以留存精力,又不用另找理由解释我的死。两全其美的好……”

“喜怒无常的鬼。”话语被打断了,广陵王抬起手轻轻扇了下他的脸,鬼的脸偏向一边。她没有怒意,脸上一派平静,愤怒的表情潮水似的褪去——装的。

“先生……我还是叫你贾诩吧。”她扳回贾诩的脸,直视他的眼睛,“找来一个鬼天师控制村民,破坏我修补好的结界,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好处。你聪明到半个月内就可以熟练白话,怎么会不清楚这中间的利害关系?”

“哈哈哈、殿下的俐齿伶牙每一次都能让我惊讶。”贾诩吊起眉梢,偏过些许脸颊。鼻息扑到她指尖,温了又凉,煽动的气流。

“从麓宅现世起,距离今天已经过了二十二天,我和你见过的次数虽然没有一个巴掌,但也超过了三次。”

艳鬼微微挑了下眉,这一点动作被广陵王收入眼底。她道:“除了初见面的那次你还会回复我的问题,剩下两次,你不是反问我,就是嘲讽我,再者就是诱导我杀死你。一直都是无效沟通。”

“殿下说这些,是终于想要清算了?”他的嘴角亮晶晶地抹了一片血,说话间,软舌舔着白齿间的血渍。女子涂抹唇红的模样。

“你学会说白话以后,就是这样的说话方式,刚才那句也是。”广陵王松了手,驱动灵力拨开断木残渣,一瞬不瞬地盯着贾诩,“贾诩,你很聪明。半个月就可以在被监禁的环境下学会新的语言,没有碰到过的阵法推算几遍就能破解。”

“鬼是死去的人,但它们也不愿意被关到酆都再死一次。如果你想活,完全不必激怒我,潜伏几个月等待时机离开麓宅,以你的聪明才智,不会想不出办法。但你没有。我进入麓宅以后,你引诱‘学生广陵’留下来,不是因为想吸食生人的精气,是想找人陪你一起死。但不全是这个理由,还有更深的……”

“你懂什么?”贾诩开口打断,捏在拐尖的手指交拢,他昂起脑袋,高高地俯瞰广陵王。须臾之间,鬼的面色沾染怒气,但是他很快地压抑了端倪,勾出同样弧度的笑:“绣衣楼的主人真是有趣,爱拿人的思想揣测鬼。”

“你懂什么?”她学了一模一样的语气,依旧没笑,平着一张凝肃的脸靠近了艳鬼,“我猜对了,是吗,贾诩?”

鬼半笑不笑:“无趣的猜想。”

“不如多听点再评价。”广陵王往前逼近一步,两个人近得不过一拳距离,温凉与湿暖的呼吸交缠。较劲似的,谁都不肯后退一步。

“醒来以后你还没见过这些东西,因为我把它们都锁到别的地方了。”广陵王勾了勾手指。木匣子式的物件被抬到贾诩身旁,他感触到了熟悉的气息。缠绕着木匣子的藤蔓一条一条往外撤,雪亮的光从内透出。白炽灯的形状,白炽灯的温度,是他曾经的灯笼。

微妙地,他皱了眉头,只有一丝动作。广陵王又逼近了半步,接道:“很熟悉吧,这是你的灯笼,但是在你昏迷的时候变了样子。”

一只携带人类温度的手碰上他的手,暖热的气息裹缠上他,蔓延至苍白的手掌。映水桃花的指尖,广陵王的指尖。她捉着他的手打开帛画,一点点摊开:“这幅画一开始是没有屋舍的,但是现在有了外面村落的样子。”

目光跟随话语一起落到帛画上,贾诩瞳孔皱缩。笔触断裂处,一顶小小的屋檐翘角飞在山水边沿,仅有丁点墨痕,匆匆一瞥难以发现。墨渍由浅入深,层层晕染,是片片滴水瓦在阳光下的印刻,他从二楼眺望出去就能见到的景色。

“我一直以为你很想死,你嘴上也是那么说的,一有机会就诱引我杀了你,但是你的灯笼,你的帛画,你学习的语言,都是现在人的东西。你在学现在人的生活,在记住他们的生活,在……试着融入。”

青葱的细指划过白炽灯、划过断裂的帛画、划过贾诩沾血的唇吻。广陵王揩去贾诩嘴角的血渍,吐出最后一句话:“你不想死,你还想活下去,贾诩。”

温度从嘴角融到交缠的双手,又流到锐痛着的头颅,敲开圈圈涟漪,扩成了情绪的波涛。

他颤抖着身子笑,笑歪了五官:“要活鬼死,要死鬼活。你们人类……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圣人吗!广陵王!”

“圣人是最没有意思的存在。”广陵王以耳语的声音叹道。

她伸了只手去触碰鬼颤抖的肩膀:“贾诩,我们静下来好好谈谈吧。”

指尖的热度成了沸水,烫而稠,洋洋洒洒地淤到身上,沉重地拽住他的衣物。耳边隐约浮现腐朽的枯折声,像骨头折断的声响,一声接一声,折断了广陵王的词句。

“谈什么?谈你的自我感动?谈你愚蠢自以为是的偏见?你对每个鬼都会揣测他们的过去?如果不是职责所在,你现在真的还会站在这里吗?你会不放弃任何人任何鬼?”贾诩弯起一双红眸,红色的湖里漾着水的波纹,“英雄啊!圣人啊!广陵王!”

笑声中道截断,携了风声的拐杖从上至下敲落,正要打到广陵王的额角。她连眼都不眨一丝。

力道一偏,带起的风吹落肩头发丝,贾诩一拐杖斩开广陵王的手,帛画落地,蔓上身子的温度冷了下来。他冷着一张面孔:“滚远点,别让我再看见你。”

持着拐转身离去,艳鬼一瘸一拐地进了小院。碰一声巨响,小院的门在广陵王面前被关上。

视线旋过小院坍塌的二层,紧闭的门扉还有地面上凌乱的废墟,广陵王无声地擦去指尖血渍,笑了笑。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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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手支着头,一手扣在桌子边缘,贾诩伏在桌面上低低地喘气。锐痛是从脑颅里敲出来的,比这更痛苦的,是记忆的丢失和重组。

隐约忆起他手腕上被铐了抹柏色珠环,可是稍触碰到形状,又接上一阵疼痛。

天顶暗了一块光,手背上爬了人形阴影。小小的脑袋,呲了几根毛发,是广陵王还未来得及梳理的发顶。

毛发的影子呲在了他心里,痒得恼人,贾诩扯出一旁的笔,猛地往二楼丢。那个人影像水波一般晃荡着,伏回阳光的阴影里。

他又伏低了脸,扣在桌上的手背爆出青筋,喘出的气愈来愈热。

还不能睡,模模糊糊地,他想着。广陵王该走了,要把帛画捡起来,拼回去……贾诩挣扎着站起来,还未走到门口,就听哆哆两声,是屋外传来的敲门声。

想也没想地,他从桌上抄过墨砚扔到门上,哐当一声巨响,吵了一耳朵的声音停了。门外的人该是被他赶走了。贾诩抬手推了下门,门开了道缝,热度排山倒海地往上烧,头是低矮地掉了下去,他随着静下去的声音一齐倒了。

夕照的光金融融地泼洒了天地,广陵王赶着匆匆的阳光的脚步,步入了麓宅。此时牌匾上的阳光已经淡了,隐约有墨迹流下——又要变字了。

重台累榭般的几重结界裹着麓宅,层层叠叠的阵纹交织,连空气都要挤出屋舍。她在沉闷的空气中,听到了一点异动。

木匣子里发出响动,锁在里面的白炽灯激烈地往外撞。广陵王皱了皱眉,抬手加固了匣子。习惯性地挑眼扫视麓宅,她结结实实地吃了个惊吓。

悬在树枝上的帛画忽然丢了清晰的图案,烟霞落日峻峭悬岩全被浸到墨汁里,黛黑将图画涂成混乱的未知。或完整或残缺的帛画,一张张都像被墨水洇了彻底,连废墟里没被拣出来的也漆黑地瘫在废墟里。

第一反应是贾诩搞了鬼,然而目光和倒在地面的身影撞了个正着。广陵王心跳漏了一拍:“贾诩?”

他是趴伏地倒在地上,脸歪到一旁,拐杖摔出几米远。这个鬼连蹲下的动作都不愿意给别人看,更不用谈这样难堪的姿势。

谁在她不在的时候做什么?!

身边气息陡然凛冽,广陵王五指拧出囹圄的模样,磅礴灵力漾出,扫过整个村落。

没有异常。

绷着身子,深吸了几口气,广陵王疾奔到贾诩身旁,手还没伸到他身上,就触到了一捧捧的热度。

还活着,好像是烧得昏过去了。心先安定了下,接着又吊到了嗓子眼。

贾诩不是鬼不是聻,也不算人,平常的病灶掉到他身上,也没有寻常办法。

“贾诩。”

接连低唤了几声,都没有叫醒这个鬼,她的心越来越沉。抬起贾诩的胳膊,环住腰身,广陵王半抱起这个鬼,拖到树下。鬼的脑袋沉重地滚到她肩头,呼吸扑到她耳垂上,像炙热的火翅扇过。

当务之急是先吊住他的命,可是……

该渡精气还是该灌药?两个都可以还是两个都不可以?手心渐渐发了汗,濡在贾诩的胳膊上,人的体液和鬼的体温黏糊糊地涂在一起。

手指挪动到鬼的身上,目光发颤。定了定神,广陵王意识到是自己的手指在抖。她的手一向和医生一样稳……

检查了遍贾诩的身体状况,她缓慢地直起身,目书运符,拿起传来的药,第一遍没拿稳,第二遍才放到手心。

一手扣到贾诩的下颌上,她用了劲,两指伸进口腔中,上下齿微微地被分开,药被推进口腔,然而黏在舌面吞落不下。

她又往里伸了手指推,热烘烘的气涌上来,药没有推进去,手指先被这捧温度烫得轰出去了。

绣衣楼的主人惯常杀鬼戮聻,照顾病人或病鬼这块实属欠缺。

“你稍微咽一下,吞下去。”

当然是没有回应的,昏迷的鬼的两齿压在她手指上,卡出了浅淡的小方印子。

浅云色的药丸,檎丹色的软舌……广陵王记起来父母喂幼小的孩子,都是先灌了药到自己口中,再渡到孩子嘴里。鬼的唇珠温软,掯在指背上,低低的柔软的温度。手心好像生了汗。

也许她是记错了,错将母鸟喂养雏鸟的行为安在了人身上。记忆里究竟是人类喂养的景象还是鸟类哺育的景象,她也不清楚了。

热度渐渐升高,是他们靠得越来越近。低下去低下去,突然又直起身板,往嘴里灌了口水,一低头,广陵王拥住了鬼的薄唇。

轻嘴薄舌的鬼,亲起来倒没有那么尖刻。薄薄的两片唇被她含住了,口齿突然生了津,舌从口内探出,舔开齐整的齿列。

舌头比一般人要长,广陵王想道。艳鬼精致的五官在眼前放大,长睫像一面小扇沉重地阖在面上,亲过去的时候,鼻梁顶到了她的鼻子,所以稍微偏了些头,五官也就移了位,小扇般的睫毛滴溜溜转了个圈。

舌尖推着那片药丸往里走,水液渡了去,她探访了一圈口腔,药丸早就落进去了。

没有借口再靠近了,可是……她略微离开了他的嘴唇,又转了个角度,更靠近了。背上渐渐生汗,是被呼出来的热气蒸熟了。

鬼的舌头薄而软,还带了烧热的微烫,她卷过去时,直觉是吃住了一块刚出炉的软糕。

热度勾勾缠缠,卷了又卷,吮了又吮,贾诩的双唇被她亲肿了,分开时,还勾了丝银线。她有些餍足地喟叹了,同时又觉得荒唐,心跳在膨胀的热气间飘来荡去。

低了头用手指描摹艳鬼的高眉长鬓,指尖淌到唇珠,广陵王在他耳垂、颈侧、唇间都映了吻。

她只是想亲贾诩,不需要找借口了。

[22]

从昏迷里醒来,神智是有些混沌的。一睁眼,是奇异的覆了薄膜的天顶,密密丛丛的叶子在惠风中摇晃。

手指先碰到的是一团温暖的物体,手臂再挪动,身体下是柔软的触感,贾诩惊了下,神智猛地被勾回身体,他挣了挣身体,没动静。

“醒了?”身边是很沙哑的女声,广陵王的声音。

贾诩听到她清了清嗓子,利落的起身后,广陵王的脸映在他眼帘里。她搭了手在他的额头上,靠得极近,呼吸都要依偎在一起。

奇怪的距离。

贾诩抬起手,要挥开广陵王。太虚弱了,手臂才抬起就软垂到一边。嗓子倒是可以出声,他道:“离我远点。”

微妙的凝滞后,广陵王的脸退开了,她的声音少许远了些:“没有退烧啊。”

没有动身的力气,他偏了点头去看。近处是几件从没有见到过的家具装饰,稍远一点挂着一排衣物,一望便知是女性的笔触,他赶忙瞥开视线。

转了点头,身侧是纯白的被褥。他只在幻境里的人家中见到过这种家具。应该是叫,床?

视线再上抬,蓝茵茵的天穹纹有枝叶茂密的树巅,叶的罅隙间坠下斑驳光影,原来是白天。

他是被广陵王搬到床上了?

耳边滴一声,广陵王的声音又响起:“378°,比之前要低。你感觉怎么样?”

一双手扶着他坐起,贾诩陷进绵软的被絮里。唇上递来一杯水,水里飘着古怪气息。他避开了杯沿,望向广陵王,忽然嗤笑:“我真是觉得好奇,诩不过一个低贱的鬼,有什么能值得绣衣楼主人三番五次亲自前来?就因为杀了条连人都不一定是的贱命吗?还是说,你想从我这里拿到什么。”

凑在他唇上的杯子离开了,广陵王挑了眉,厚重如鸦翅的睫毛掀上眼皮,眼眶底下的乌青就亮在天光下。

先是打量了会贾诩,随后她冷笑了下:“张嘴。”

比话语更快的是动作,一只手掐上他的下颌,五指用力撬开他的口腔。非常熟练的举动。广陵王抬手灌下那杯药,一低头,咬住了他的嘴唇。

温热的肉体覆上他的身躯,贾诩陡然睁大了眼睛。虚弱的身体推不开人,药的清苦混了磅礴生命力从口腔进入喉咙,温和地落入胃中。软舌在他口腔舔过了一圈,他才反应过来,两齿用力下压,广陵王早已退开。

“因为你身上有我要的东西,因为你杀了人我要调查出来到底是谁,因为你总是不配合,在这里既不死又不活,散发鬼气污染村落,我不得不加班照顾你。还要什么答案,你说,我现在都告诉你。”广陵王一甩手,擦掉嘴角的津液。

嘭地一声往床边小柜放了药杯,广陵王不客气地扯过床上的被褥,直接在他身旁躺倒。闭上眼前,她冷笑道:“醒来第一句话就说这些,你满意了?”

一切发生地太快,他才刚张开口,话都来不及骂出,均匀清浅的呼吸声就响起了——广陵王已经睡着了。

茫茫然地闭上了嘴,贾诩坐在床头整理起思绪。从昏迷到清醒,中间一脉已经整理清晰,然而……究竟为什么广陵王会在这里。

“因为你身上有我要的东西,因为你杀了人我要调查出来到底是谁,因为你总是不配合,在这里既不死又不活,散发鬼气污染村落,我不得不加班照顾你。”

显而易见的气话伴了耳边轻浅的呼吸,贾诩偏过头就看到广陵王闭着眼,眼周淤了青黑——之前从未见到。他伸了手到广陵王的脖颈上,虚软的手没有气力,仅仅只是搭着。广陵王没有醒。

动了动手掌,借力往下压,然而口腔里忽然涌上之前古怪的气息,还有……广陵王的味道。非他所有的精气在五脏六腑安居,温温地散着热意,和落尽胃里的暖意拥在一起。指尖多了热意,也不是自己的。他掐住广陵王的脖颈,要把借来的热度掐死。

他该讨厌这个人的,他该掐死这个人的。

脖子上的手指松松紧紧,广陵王眼角的青黑也躲躲闪闪,在视线里忽来闪去。

他还是收回了手。

那人连呼吸频率都没变,长发随意地摊在枕上,柔顺光滑,没有呲出来的毛躁。

手指尖越来越热,几乎是要发汗的征兆,贾诩不看了,把目光低到床褥间,他才惊觉自己的直裾袍不见了,白色的里衣裸露在外。

这些天,他在广陵王面前就穿成这样?

倏地一下,鬼钻进了被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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