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康三年,秋,未央宫,常宁殿。
我端坐于妆台铜镜前,三四个宫女围在我身周,忙碌着。
镜中人,云髻高挽,金翠相间,却不是阿满巧手梳就,终是少了一份灵气,华贵得滞涩。
镜中的容颜,两腮胭脂,桃花样粉得腻红,也并非小沅细心晕染,到底缺了几分生动,鲜艳得呆板。
“夫人”
年方十五的小宫婢秋芙怯怯地唤我,其他人也都停了手,一字儿往后散开,恭身而立。
原来已经梳妆完毕,她们在等着我的评价。
我看见,我在笑,镜子里那个微弯唇角的动作,勉强可以算作是笑吧。
我曾经也真心笑过,也看见别人真心笑过。笑得最好最真的是信铃,不只笑得好看,还笑得好听,像她的名字,那就是轻风摇动银铃。
“很好,你们暂且退下。”
“是,夫人。”
静的内室,因众人的离开,越发地寂静。我站了起来,走向屋子另一边那面全身铜镜。
木屐,呱哒呱哒,拖沓着响起,那亮铜的表面只能映照出一个隐约的华服迤逦的女子。
已然熟悉的容颜,满是焦躁。我早把这张脸孔,当成了我自己的脸,而过去的颜雨,我却早就模糊了她的五官。我已经不是颜雨了,颜雨不会在临死之前,还在为一个男人而焦躁。
今天便是上官太后的寿辰,宫里的人都在等着看我,歌倾天下的廉子服,登云台献曲。可我,却在等着太皇太后的人,等太后兑现她答应过我的两个请求。
忐忑,忧虑,不安,只是害怕那小太后会食言而肥。
终于,身后,有脚步,向我而来。
“夫人”
是少平,长乐宫太皇太后的侍婢,少平。
“夫人,太皇太后命奴婢来告诉夫人,太后给司马大人吃了三日醉,他三天三夜都会沉睡不醒。并且太后已命人驾车送司马大人出了城。这会子,怕是离长安很远了。”
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少平又从袖中取出一只小木盒,递给我“夫人,这是太皇太后吩咐奴婢交给夫人的。”
我接过来,搁在掌中,没有打开,因为我猜得到里面是什么,上官小太后果然言出必行。
少平完成了她的使命,垂首告退。从头到尾,她都未曾对她转述的话、转交的东西表现出一丝的好奇。
少平退去,李末求见,带来了汉宣帝的口谕“宣召廉婕妤云台献歌。”
这不是一道圣旨,这是一道催命符吧。接到阎王的催命符,该是个什么样的反应。我,连紧张都不曾有。
举步,欲出,另一个宫婢欠身,拦我。“夫人还未曾换下木屐。”
闻言恍然,我当真是着急了,庆典朝服是不能够穿木屐的。伸出脚,望着那宫婢慢慢地蹲下身子,为我换鞋。
这样的我和她,也是一个鲜明的对比,对比出我的尊崇、她的卑微。有时候,卑微比尊崇,卑微说不定还能活得比较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