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刚刚急着看后续的沉默,而是被这个事实惊到了。
说真的,夏国这两年对外国人有些推崇,一方面是人家的确发达,有先进的管理和销售经验,咱们这方面都缺乏,另一方面也是他们出手大方,随随便便的投资都是成百上千万美元。朴实的夏国人总觉得,人家那么先进,又让我们学,还给我们钱,帮着建设祖国,这是大好事啊。
可是他们真不知道,还有行贿受贿?
“全额奖学金,十万美元,还有每个月数千美元的工资,这等于保障了郝仁儿子一家在国外的安稳下半生。给这么多,那他们所求的势必更多?”
“可不是,我刚才居然还以为郝仁那样是为了工作,原来是因为收受贿赂了,这样看他的态度太对啊,要不的话,正常情况下,谈了半年合作突然改变要求,就算是泥人捏的,也得有点火气吧,他怎么还上赶着。”
“可不是,白厂长都算是恳求了,他都不曾松松口,这是因为外资就要他这么做啊。这是卖了国家的资产,为的是自己的利益。这种人太可恨了。”
“还有那个日本企业,我还以为他们真的是想帮我们,这为了合资还行贿,怎么可能是帮人,是想办法捞好处吧。”
这句话不提则已,一提很多人都回过了神来,可不是吗?
“咱们厂是日化厂,虽然我们的东西不如人家法国的面霜香气好闻,但是防皴防裂很有用,又便宜,大家都很喜欢,要是合资了还能生产吗。”
“我们厂的牙膏也挺好的,用的是中药配方,上火啊什么的,都管用的,一管才卖一毛五,要是合资的话,不知道还能不能留下来,会不会涨价。”
“这跟咱们厂多像啊,咱们厂的女士香槟明明销量就很好,大家也喜欢,可领导却非要合资,生产国外的饮料,你说有这个钱,他们帮扶其他厂子不行吗?自己开厂子不行吗?为什么非要咱们啊。”
当然也有人回答,一位老师推了推眼镜,痛心疾首地跟学生们解释:“就是因为咱们的销量好啊,大家都认同。生产了以后,咱们的销路他们的产品,很快不就卖出去了。等着他们的产品站稳了脚步,再把咱们的产品停了,那不就是他们产品的天下了吗?”
“我说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也写了信给相关单位,可是,这股风潮太热了,哪里是一封信能左右的?”他叹口气。
可是学生们很快说:“可现在有机会了,老师您看,后面还有附言呢。”
因为眼睛不太舒服,刚刚的报道是学生念出来大家一起听的,这会儿他把报纸递了过来,老师立刻拿起来看,果不其然,后面还有单独的一段,是编者按,上面有一段这么写着:郝仁为了一己私利而损害国家财产无耻,白伟为了保住工厂愤而撞墙悲壮。改革大潮中,合资成为了香饽饽,仿佛唯有合资才有出路,才会跟上潮流。可从此事看,并非如此。到底什么应该合资,什么不应该合资,合资到底带来了什么,又会损害到什么?静待来信。
这显然是想要大讨论。
夏国人已经对这个不陌生了,前有对人生之路的讨论,后有燎原厂触底反弹的讨论,其他大大小小的讨论更是数不胜数,早就习惯通过写信发表自己的看法,在媒体并不发达,个人言论无法快速传播的此时,这是最好的办法。
老师看完后立刻就说:“这个好,在我们的改革之初,讨论一下到底什么才是夏国企业的发展之路,让大家有所知,有所悟,这是正确的办法。我必须参加。”
当然,还有很多人也是这个想法。
这场讨论就这么轰轰烈烈地开始了,据说法制日报第一周就收到了来自全国各地的信件足足三万多封,其中有的是个人来信,更多的是某个小集体的来信——一个办公室,一个大学宿舍,一个教学组,或者是一个车间等等。
每个人都在发表自己的看法,这里面有人吐槽,“感觉仿佛一夜之间,都要合资了。我们的家园一下子进来了好多外国人,外国品牌,总有不习惯的感觉,真的有必要都合资吗?”
有人诉苦:“我们厂产品销量好,可是如今跟汽车厂一样,被逼的签下了合资合同,现在车间的生产也停了,真不知道,以后我们还会存在吗?”
有人反对妖魔化合资:“夏国的确在各方面都落后,前二十年是不合资,我们发展了多少?如果因为害怕而裹足不前,那么夏国将永远落后下去。我们的先辈早就说了,师以夷技以制夷,这明明是正确的道路,怎么到了现在,明明开放了,却要倒退呢。”
当然也有人指出:“合资应该是拿来技术,拿来经验,增长国有品牌的竞争力,而不是失去自我,为了合资而合资。如果合资了,我们反倒是消失了,那么这项合资一定是有问题的。”
可以这么说,在这篇报道之前,大家对于合资的理解就是外国人给钱给技术来帮我们,现在大家终于清醒了。
对啊,无缘无故,前有上百年的屈辱史,后有一片铣刀不愿给的恶劣行径,凭什么帮我们呢。
有了警惕,就有了审视,那么最终必然会慎重。
不过半个来月,就有了不少改变,仅是许如意听说的,就有四家正在进行中的合资喊了停,许如意深入了解了一下,这四家行业完全不同,有日化也有制造业,都有个共同点,都是夏国的畅销品牌,自身盈利能力很强,起码目前看,根本不需要合资,不少员工看到了津门汽车一厂的事儿后,都回过味来了,纷纷要求不再合作。
不过这中间有没有如同郝佳伟一样的受贿,目前暂不得知,但这是个好开端。
11月中旬,陆时章突然让许如意来一趟部委,电话里也没说原因。
许如意就知道恐怕有些隐秘事情要说,第二天就赶到了,到的时候,陆时章开会去了,许如意就在他办公室里等了等。
没事干自然要看报,就瞧见了陆时章在报纸上的留言——最近对于是否要合资的讨论越来越多,不过不同的报刊侧重点不一样。
法制日报作为最先的发起者,所以每期都会有各种观点的刊登。其他报纸一方面是选摘,另一方面是报道相关新闻,许如意瞧着,陆时章似乎都看了,很多都留下了笔记,有的关键字句划了线,有的新闻则写上了注意之类的话。
陆时章回来时就瞧见她在看报,直接就说:“你这个大讨论主意出得好,不但讨论多,反响不错,还引起了注意。很多地方都进行了自查,对正在进行或者有意进行的合资项目进行了评估和审查。”
许如意笑着说:“陆司长,咱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你怎么突然表扬我了?挺不习惯的。”
这话是真的,从一开始,陆时章虽然会有鼓励,会说她不错,但是这种郑重其事的表扬,原先许如意听别人给她转述过,说陆时章经常表扬她,但都是背着她说的,这还是第一次。
只是没想到,陆时章听了后说:“这不是我说的。”
许如意就扭过头去了,这一听就知道,应该是一位重要领导说的,或许是甘部长?这事儿过后,许如意还没见过甘部长呢,不过也不太对,甘部长经常打电话给她,根本不用转述。
结果陆时章说:“是陈公。”
许如意陡然惊了,站了起来,看着陆时章。陆时章慢慢地说:“陈公的原话是,这个讨论有意义,这个许同志很不错!许厂长,你这会儿可是直达天听了。”
这是许如意从来没想过的,她知道这事儿肯定会引起上面的注意,但没想到居然会得到这样一句评价。
可以说意义非凡。
陆时章自然瞧出了她的意外,笑着说:“你没有想到吗,你早就挂名了。”
许如意当然知道,她的声音里都是一种雀跃和不敢相信,“我上过一次内刊,可是那个记不住吧。”
“那的确是第一次出现,后面秋交会就引起了关注,随后的日本国际机床展,那是我们机床行业在日本的破冰,时至今年你们去美国参加机床展,拿回来那么好的成交额,怎么可能不知道?”
“更何况,你和华一心教授的那些来往,难不成还能隐瞒吗?”
陆时章看着眼前的女孩,只觉得这是第一次发现许如意“不知道”,她一直都是一种极为自信,万事全能的姿态出现的,用大家的话说,仿佛什么事都难不倒许如意,她身上有一种勃勃生机。
这次看样子是真的惊住了——她似乎对她产生的影响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