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桂清要狂奔去上海,然后乘船北上,前往京师告密。
养尊处优的他,此时也不顾辛苦,拼命狂奔。
但是,渐渐地他就觉察到不对了。
两边的树木,影影绰绰有人。
“大人,有人!”
何桂清心中惊骇,道:“快,快,跑出这片密林区。”
都说逢林莫入,但有些时候是必经之路,又有什么法子?
何桂清带着马队一直狂奔,狂奔。
但是很奇怪,树林里面的人,一直藏头露尾,一点都并不急。反而不慌不忙,但是却始终紧紧跟随。
足足好一会儿后。
前面出现了一条河大河,一座石桥。
一支上百人的太平军精锐围堵在桥面之,而且已经布置好了防御工事。
何桂清等人见之,魂飞魄散。
“砰砰砰砰砰……”
没有任何言语。
守桥的太平军,直接猛烈开火。
这座大桥,整整六队太平军,前面一排射击完毕,第二排立刻接替。
这不止是三段式射击了,而是六段式射击。
弹幕,始终不停。
“跑,跑,跑……”
何桂清下令,然后他的马队拼命向后跑。
但是,身后三百米处。
几百名士兵出现,整齐列队。
抬出一个个组建好的木架子,直接横在官道之上,当成防御工事。
几百名士兵,也开始六段式射击。
前后截杀!
何桂清的卫队简直要疯了,然后他们也顾不得树林里面的危险了,拼命逃窜到两边密林之中。
但是,进入密林之后,更是进入了狩猎场。
洪人离带领最精锐的杀手,一个个追杀。
就这样,何桂清身边的卫队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最终,几乎被杀得干干净净。
何桂清,整個人蜷缩在一个巨大树洞里面,瑟瑟发抖。
几个脚步声,缓缓地走了过来。
也没有人说话。
片刻后,何桂清自己哆嗦地出来了。
“苏曳大人,我,我愿意签字!”
“我愿意签字!”
苏曳道:“晚了!”
此人本来就是要死的,历史上在太平军破江南大营的时候,他弃城而逃。
常州军民阻拦,被他下令枪击,杀死十几人终于逃出,想要进入苏州,结果被巡抚徐有壬拒绝入城,结果又逃去上海。
徐有壬战死苏州,临死之前,遗折弹劾何桂清。
然后,何桂清被押往京师,菜市口问斩。
苏曳缓缓道:“我也压根没有指望你签字,就是想要借你人头一用。”
何桂清不由得浑身颤抖,知道自己必死,顿时破口大骂道:“苏曳,你这个乱臣贼子,乱臣贼子,朝廷不会放过你的,皇上不会放过你的,我在地下等你。”
洪人离上前,手中匕首伸进他嘴里,轻轻一划。
接着,在何桂清两支手腕一划。
顿时,此人就再也说不了话,写不了字了。
“送去给石达开,让他当着无锡城的守军杀掉。”苏曳道。
洪人离道:“是!”
接着支开何桂清的大口,对舌头的伤口进行简单的缝合并且上药,免得他流血过多而死。
然后,将他扔到箱子里面,放在马车上,直接朝着无锡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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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的廷忍道:“大人,我们现在去哪里?去苏州和徐有壬谈吗?”
苏曳道:“不,此君果毅,我不忍害之,等到无锡城破,石达开围城的时候,我再与其谈。”
廷忍道:“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苏曳道:“李岐,廷忍,林厉,你们三人猜猜。”
这一次大事,苏曳把李岐、廷忍、林厉带在身边,当然是有深意的。
就是想要借机对三人进行历练,日后大用。
怀塔布留在九江,做李司的副手。
究其原因,还是跟随程度的不一样。
崇恩一家,已经跟随苏曳到底了,关系密不可分。
但瑞麟大人那边可不一定。
林厉想了一会儿道:“肯定是去淮安。”
聪明!
厉害的人,真的一直都是厉害的。
几乎新军刚刚练出来不久,这个林厉就脱颖而出了。
虽然表现得非常多缺点,极端,偏激,燥进。
但是在这种特殊的时刻,这种人绝对比四平八稳的人更好。
极端燥进这些毛病,都可以在做事中渐渐成熟掉,但失去了锐气,那这个人就不好用了。
“走,去淮安!”
苏曳马不停蹄,带领着几百精锐,朝着淮安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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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淮安城已经破好几日了。
一两万捻军,把城内劫掠一空,漕运总督也被抓了。
原本排名靠后黑弓,因为炸破城门,立下了大功。
排位急剧上升。
不过,捻军始终没有一个真正的首领,只是一个松散的联盟,表面上奉命张落行为主,但实际上还是各自为战。
表面上,也接受太平天国的领导,封了几个王。
而淮安城外,几十里的地方。
江苏布政使王有龄,仿佛遭遇到了人生的至暗时刻。
淮安被围,前任江苏巡抚赵德辙不太管事,而他这位江苏布政使却勇于做事,立刻招募兵马,前去救援淮安。
但是,临时招募的兵马,都是散兵游勇,战斗力不强。
几次激战,都没有成功解围淮安城,反而损兵折将。
这些捻军攻打城池的能力不强,但是在外野战的能力,却很了得。
王有龄连败了几场。
眼看着捻军围攻淮安不利,打算撤军了,王有龄心中窃喜,觉得自己就算没有大功,也有薄功,至少给朝廷留下勇于任事的印象。
此君捐官出身,做到了江苏布政使,因为不是功名出身,不是正道,是被仕林瞧不起的,所以越发想要证明自己。
所以在历史上,杭州城被太平军李秀成攻破的时候,他先服毒自杀,死不了,又上吊自杀。
此人虽然是何桂清提拔,但和何桂清不同,他是有能耐的,某种程度也是有骨气的。
而且此人还有一个长处,因为长期和洋人打交道,有一定的国际视野,懂经济。
最近他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
一开始,他第一个冲出来召集兵马去救淮安,皇帝非常高兴,立刻下旨嘉奖。
但是淮安城陷落之后,皇帝的旨意,一份比一份严厉了。
现在,江南大营破了,丹阳破了,常州破了。
石达开大军,正在攻打无锡,接下来就是苏州。
一旦无锡和苏州破了,那整个江苏差不多就算完了。
到时候,江苏巡抚徐有壬,他这个江苏布政使,都会被问罪。
要么自杀,要么等朝廷派人来抓。
这几年时间,封疆大吏真是一茬一茬地死。
所以,王有龄隐隐有大祸临头之感。
“大人,苏曳来访!”
王有龄不由得一愕,这个时候?苏曳来做什么?
这个时候,苏曳的位置很尴尬啊。
但是王有龄还是亲自出门迎接。
“苏曳兄!”
“有龄兄!”
王有龄稍稍有些不自然,因为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某种意义上算是划清界限了。
上一次苏曳纳妾办婚礼,王有龄一下子给近十万两银子的红包,就还掉了苏曳所有的人情,表示以后不再是朋友了。
原因很简单,因为何桂清认为苏曳要完,让王有龄和其划清界限。
另外,胡雪岩本是王有龄的人,结果受到了苏曳的感染,跟着他做事去了。
最后一个,王有龄是江苏布政使,背后站着江浙财团,和苏曳的九江经济试验区有竞争。
没有想到这个时候,苏曳会来见自己。
进入书房后,王有龄道:“苏曳兄来见我,所谓何事?”
苏曳道:“时间紧迫,那我就开门见山了。”
王有龄道:“请!”
苏曳道:“天津条约的内容,你看到了吗?”
王有龄道:“看到了。”
苏曳道:“伱怎么看?”
王有龄道:“有两条,祸害无穷。洋人有在内地传教的权力,而且教区有自己的裁决权。那今后有人加入了洋教,开始为非作歹,官府还能不能管?如果不能管,那不知道有多少歹人加入洋教,届时百姓遭到迫害,官府无能为力,那地方官府的权威大损。”
厉害,一眼就看出了关键所在。
几十年后,之所以有义和团,有庚子国乱。
洋教在国内为非作歹,就是重要原因之一。
就单单这一条,残害了多少中华儿女。
王有龄继续道:“第二条,洋货进入中国,只缴纳关税。之后进入各省销售,再无任何税赋。而现在天下到处都是厘金局,地方官府全靠这个赚钱。洋货虽然万里迢迢而来,但是因为工业发达,成本低廉,又不用缴税,那我国产品根本没有抵抗之力,再将来几十年内,我国所有的手工业会大面积破产,工业希望全无。”
接着,王有龄冷笑道:“唯有鸦片不需要工业技术,到时候大清只怕要靠全部种鸦片,来对冲这种倾销,靠出口鸦片赚钱了。”
“长久以往,我国工业无望,银子大量外流,只怕……”
他本能想说江山要亡。
但想到自己是朝廷官员,终究没有说出口这句话。
苏曳听完后,心中宽慰,果然不负自己奔波几百里,此人眼光是有的,能力也是有的。
其实,此时真正能放眼看世界的官员,还是有几个的。
但是有一点,朝廷最上层保守腐朽。
而且这些能放眼看世界的官员,也算一知半解,手中没有绝对的权力,又缺乏行动力,只看到了问题,但是却找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苏曳缓缓道:“我和有龄兄算不得好友,但勉强算志同道合。”
“所以有一件东西,我交给有龄兄看,你是国内第二个看到这件东西的官员。”
接着,苏曳把九江经实验区的密约副本,交给了王有龄。
然后,把大英帝国阿尔伯特亲王的旨意交给对方看。
顿时间,王有龄陷入了更大,更深的震撼。
比左宗棠更深的震撼。
首先,他没有左宗棠那么聪明,对这一切全然未知。
而左宗棠,已经大致猜出了苏曳的路线。
所以对一切未知的王有龄,看到这个当然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
但是有一点,左宗棠不喜欢洋人,打交道得很少。
而王有龄对洋人的强大,有敬畏之心,甚至还有一丝倾慕。
他对这两份东西的理解,会比其他人更加透彻深刻。
所以,他看到这两件东西,受到冲击是无以伦比的。
甚至,有一种惊为天人的意思。
没有想到,苏曳已经把这条路走得这么远了。
竟然在万里之外的伦敦,为中国开辟了一条新路线。
这……这是真正的筚路蓝缕啊。
而且撬动的,竟然是大英帝国的无冕之王。
看了一遍又一遍,王有龄觉得浑身热血沸腾,朝着苏曳拜下道:“苏公,请受我一拜。”
苏曳赶紧将对方搀扶起来,道:“万不敢当。”
接着,王有龄道:“我现在终于知道,苏兄为何会和皇上决裂至此了,你做的这件事情,几乎每一个字都踩在皇上的逆鳞之上,哪怕有一点点退让,这件事情就铁定变形,就一定半途而废。”
“这个世界上,像我这等人,是做不成大事的。能够做大事的,曾国藩这个性子可以,一往无前,刚硬无比,但是他这个人……”
说到这里,王有龄停顿了下来,不好评论他人是非。
“苏曳兄这等人,才是能做大事的,同样一往无前,哪怕粉身碎骨,也不后退半分,而且有高瞻远瞩的目光,有着清晰的路线。”王有龄道:“我之前还很奇怪,你为何这么执拗,何其偏执愚钝,完全不知道妥协。现在知道了,这件大事,你现在妥协一点点,日后就会放大十倍,一百倍,整个计划就会彻底变形,最终彻底失败。”
“越是伟大的事情,开头一定要纯粹,开头一定无比艰难。”
“否则根基歪了,房子根就算能建起来,也一定建不高。”
接着,王有龄自嘲道:“我这个人,一说什么都懂。但是做起事来,却是完全变形了,也就剩下空谈了。”
接着,他笑道:“多谢苏曳兄信任我,这里面的一个字透露出去,苏曳兄就是这朝廷的奸臣,逆贼,皇上不顾一切,也会派人把你押解进京,押到菜市口问斩的。”
何止如此?
简直就是国贼。
就是这么可笑,桂良代表朝廷和洋人签卖国条约,那就没事。
因为有朝廷公权背书。
苏曳私下和洋人签订密约,而且和朝廷完全相悖,这就是国贼。
你把朝廷置于何地?
王有龄道:“然后呢?苏曳兄有何教我?”
苏曳道:“原本呢,我想说我和有龄兄做一个交易。你在我的这个密约上签字,我帮你谋求某个官职。”
“但是,你我志同道合,所以交易二字就不谈了。”
“我这里有一份密约,请你看一看。”
接着,苏曳拿出密约,递给王有龄。
对方看完后,再一次遍体发凉。
这……这密约,就是要和朝廷对着干啊。
就是要全面否定朝廷和洋夷签订的《天津条约》。
《南方经济合作体》、《七省密约》。
这是要另立秩序。
王有龄道:“为何这么急迫?这般行径,是在分裂朝廷,对朝廷威严有巨大的损害。”
苏曳道:“因为朝廷免了我的江西巡抚,就代表九江经济实验区彻底和朝廷撕破了脸,得不到朝廷中枢的任何许可。所以在伦敦那边,我就成为了非法政府,我的九江经济实验区就风雨飘摇,随时瓦解。”
“阿尔伯特亲王的政治动作就无法持续下去,1860年的世界博览会工作,可能会停摆!”
“到那个时候,英国对华新外交路线就会彻底夭折。”
“对华战争,倾销,殖民地路线,就会彻底成为主流。”
“届时,这个国家就完了。”
“所以,我必须立起来一面政治旗帜,至少在伦敦看起来,可以和朝廷分庭抗礼的旗帜,这样阿尔伯特亲王的工作,才能继续推进,要让他们看到成功的希望。”
王有龄道:“皇上太急了,真的太急了。如果罢免你江西巡抚的圣旨哪怕晚三天,南边的战争就爆发了,他就会收回成命了,你的江西巡抚之职也就保住了,局面也不至于恶化到这个地步。”
谁说不是呢?
只要苏曳是江西巡抚,那他就能代表朝廷,九江经济实验区,就有官方属性。
在伦敦看来,这就是大清朝廷的意志。
结果,皇帝急吼吼地罢免了苏曳的江西巡抚。
以至于苏曳不得不另立秩序,举起另外一面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