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渊听着这村姑的虎狼之词,张了张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原来求子是句黑话……
原来别人什么都明白,比他这个外地人懂多了。
这村姑倒是也叫兰,看来叫兰的村姑都挺好看的。
谢渊本来还想问“你们的丈夫不介意吗”,可是还是识趣的闭上了嘴。
生活所迫,肚子都吃不饱,哪里还管得了这些?以前小石村也偶尔听闻类似的事,不少还是丈夫催着去的。
谢渊又回头看了看金光寺硕大的门脸,神情复杂,叹了口气,头也不回的下山去了。
这地方哪有佛韵?
但也许这地方才有佛韵。
不过谢渊终究是除了见识没收获什么,一路绕过河湾镇,脚步一转,往北边走了。
目的地是往西,但是在河湾镇露了一小会儿脸,虽然走得及时,也可以换换方向,再兜个圈子。
越是靠近胜利,越要小心,埋伏往往就在即将到达终点的最松懈之时。
只是金光寺的见闻给了谢渊许多启发,他一直想着想着,甚至都在想,世家真是纯粹的恶吗?
乌河镇的火光,百多号人的集体毒杀,至亲无能为力的哀嚎……只是冰山一角。
从这方面看,世家之恶,罪不容诛。
可是,另一方面来说,论民众富足、城镇安定,江南这边胜过云州雁州许多。
世家掌控力强之地,甚少有宵小敢于作乱,而有世家治理、把控,他们的属地往往都比旁的地方富庶的多,百姓称得上安居乐业——当然,只要别惹到世家子弟。不过普通的老百姓,一般也见不到。
谢渊收到李星拓单人只剑压江南的消息后,也曾热血沸腾的想过等自己修为有成,也要效仿宗主。不过和这两家结仇这么深,他可能不见得会容情。
但如果真要说哪一天,谢渊单人只斧去把钱姚两家的首领全砍了,世家都瓦解了,那江南会是个什么样子?
巨大的变革中,是不是也会像当年的八门之乱一样,人心惶惶,接近民不聊生?
也许世家就是一块长在民众里的巨大肉瘤,若是除去,将会带来一个血肉模糊的巨大创口。要止不住血,可能还会要命。
想来李星拓也是有这方面的考量,不止是因为身为剑宗之主对世家家主下死手的影响。
谢渊长长呼了口气,突然觉得有些两难。
世事都分两面,可谢渊要考虑哪一边呢?
谢渊往北走没想通这个问题,往东时没想通这个问题,往南时没想通这个问题。
等到往西疾步,准备一鼓作气进入蜀州、彻底离开江南世家之领地时,发现自己任性由心的乱转,怎么又转到了河湾镇。
“看来是放不下这里了。”
谢渊吐了口气,干脆进镇子里看看。
他漫无目的的顺着河边走着,碰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想了想,上前问道:
“老丈,你去过金光寺吗?”
“唔?去!去过啊。我去过不少次哩,要不是金光寺的大师救命,我早就病死了!”
“这样啊……”
谢渊问过好几个,都是如此说辞,仿佛金光寺脚下的百姓,个个都受过它的恩惠。
不过只有一个,对谢渊的问题嗤之以鼻:
“不去!只有傻子才去那毒寺。”
“毒寺?”
谢渊诧异道。
“毒寺!自从三十年前金光寺的和尚来了这里,在上面修了个小庙,这河湾镇就一天不如一天了。动不动就疫病,人人都得怪病,不是毒寺是什么?”
那老人义愤填膺的说道。
旁边有人呸了一声:
“老疯子又在胡言乱语了!太阳还是鸡叫起来的不成?以前村子里该生病死人还不是生病死人,反而是金光寺来了之后大家才好过起来。它为啥能修那么大?就是因为它能帮大家,里面的佛是真的灵哩!”
“蠢如牛!”
老人翻了个白眼,骂了旁边的老者一句,另外的老者顿时眉毛一抖,和他骂起街来。
谢渊感觉问不出答案,走到镇尾去,正在犹豫要不要再上山一次,忽然看到一家挂着魂幡,在做白事。
本来谢渊不准备绕路,忽然听到里面说了句“兰……”
谢渊愣了一下,悄然靠近,往里面探头,却没看出啥。
“你瞅啥?”
忽而旁边有人问道。
谢渊侧头看着疑惑的邻居,试探着问:
“大姐,这是哪一家死了人啊?”
“你是奔丧的吗?这里面住的是张书生和王兰,你是哪个的亲戚?”
“啊,是哪一位去了?”
“两个都走了。”
“啥?”
谢渊愣了愣,连忙问为什么。
那大姐仿佛来了兴趣,左右看了一眼,然而嘴皮快速的上下碰着:
“嗨,还不是那王兰啊,水性杨,到处勾搭男人,最后都勾搭上金光寺的大和尚了。结果回来被张书生撞破,一怒之下写了封什么休书,直接将她赶走,结果当晚这王兰就投井了……”
“要我说,还是这张书生太废物,自己天天就知道闷头读死书,考劳什子功名,还靠人兰到处做活赚钱养家。那晚上兰拿着钱回来,高高兴兴的说有钱给她相公去考学的盘缠了,结果就听大闹了一场。”
另一家冒出来个男的,抱着手臂摇头道。
大姐撇了撇嘴:
“你看,你们这些男的就知道给那王兰说话。”
“那把你男的换成张书生,你愿不愿意?”
另一家大哥直接说道。
大姐面色微变,顾左右而言他道:
“我家男的挺好的。”
“张姐,你们平时不是天天吵架吗?”
那大哥笑眯眯道。
“就你屁话多。”
张姐骂了句。
谢渊制止他们,语气复杂的问道:
“那张书生又是怎么死的?”
“这个嘛……不清楚。”
张姐忽然不说话了,转身进了房门。
谢渊不解的看向那个大哥,大哥咳嗽一声:
“书生意气,不明世事,上山去找金光寺的和尚理论……咳咳,外地的小伙子,知道就行了,别管那么多闲事。”
谢渊沉默片刻,又看了看里面,看到一个做法事的和尚,俨然充当着主家。
他往侧面抬头,望向那山坡上金碧辉煌的佛寺,感觉这里的生死轮回似乎都被它掌握。
又骗钱又骗人又骗命的……不该这样。
做得好是做得好,做得不好是做得不好,至少要可以理论才对。
谢渊皱着眉头,脚步一转,再次往山上的寺庙行去。
一路直入寺中,谢渊直往方丈处去。
这个寺庙到底有没有救,从其方丈应该便看得出来。
他无视后院的森严守卫,潜到方丈周围,在那宽大的房子外站定。
察觉到里面有一个气血浑厚的身影,旁边似乎还有一个随从。
谢渊正说直接进去,忽然听到那苍老的声音和旁边说话:
“这药的分量足够吗?”
“一场小疫病足够了。”
另一个声音说道。
苍老声音缓缓说:
“既然这样,等我佛治好他们,又是一笔银钱入账,到时候必定奉于公子。”
“呵呵,好说,你们金光寺交的税,主家一直很满意。”
里面的声音轻轻笑道。
老者语气轻缓:
“若无你们当年支招,金河寺恐怕永远只是一个小庙,不会成为如今这样的宝刹。”
“脑子要活,不然怎么养得好这些麦子?”
另一个人高深莫测的说着。
谢渊在门外眼神深邃,听到这里,有些忍不住了。
他推门而入,看到里面是宽广的僧房,房中坐着一个穿着大红袈裟的老和尚,以及一个华袍的中年人。
两人看着谢渊突兀的破门而入,都有些诧异。
老和尚迅疾起身,沉声道:
“你是谁?怎么到这里来的?”
谢渊不回答,只是看了两眼两人中间桌上的药瓶,然后盯着他看,问道:
“河湾镇的疫病,一直都是你散布的?”
“阿弥陀佛,年轻人不要妄言,不然是要下拔舌地狱的。”
老和尚目光一闪,双手合十。
另外一个中年人饶有兴致的看着谢渊,一手撑着桌子,不知在想着什么。
谢渊冷冷道:
“原来毒寺传闻非是空穴来风,怪不得你们金光寺三十年就发家至此,原来是生财有道。你们控制镇子的疫病——应该是山上的水源?然后自己生产解药,大卖特卖,提高地位,攫取钱财,又买通上面,以此循环……我还以为你们真是赚钱之时心系百姓,积德行善。”
刚刚的对话里谢渊已经听明白了所有事情,本来还以为这金光寺对当地好歹有些作用,原来根本就是始作俑者!
方丈见谢渊一下说了这么多,看来是十分了解,叹了口气:
“哪里来的年轻人,如此莽撞,擅闯我寺重地,看来只能渡你去西天极乐反省了。”
方丈对谢渊突兀出现有些不解,但并不准备深究,反正这莫名出现的年轻人调查了这么多,那是一定不能放他离开的。
他袖子一卷,伸出一只苍老干枯的大手,迅疾无比。
这只手尚在途中,就陡然膨胀变大,如同一只充血的巨掌,罩向了谢渊!
佛门神通,龙爪手!
这一招之下,气血二变境的血气分毫不加掩饰,劲力磅礴无比。
这金光寺的住持修为十分不俗,看来攫取的钱财宝物没有少用在自身身上。
谢渊看着那气血勃发的巨掌,拳头一圈,平平无奇的一拳打出。
八卦撼山拳。
方丈看着那拳头,初时不以为意,然而下一刻就感觉那普通的拳头仿佛是一座山峦,厚重无比的劲气如同山峦压过来,让自己口鼻不能呼吸!
他慌忙的全力催动血气,巨掌又变大两分,同时身上金光闪耀,加持着自己的气力,增加己身防护。
金钟罩在身,方丈心思略定,正正迎上了谢渊的拳头。
嘭的一声,方丈直接被打飞出去,重重撞在僧房的墙上,发出一声巨响,那厚实的墙面顿时开裂。
“哇!”
老和尚掉在地上,吐了一口血出来,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年轻人。
这人是谁?怎么这么强的实力?
自己明明已经用金钟罩防护己身,可怎么被他毫不费力的破解掉?哪怕是气血三变境的高手,也不至于如此轻松!
谢渊看着一脸震惊的老和尚,看着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没有给他机会。
他走上前去,又是一拳,打在勉力抬手的方丈手臂上。
咔嚓一声,老和尚手臂直接被打断,肘部露出断裂的白骨,而手掌直接被谢渊的拳头打得倒插入自己的胸口。
方丈眼睛一突,口角溢血,统治河湾镇三十年、将一个破庙发展成煌煌大寺的大和尚便当场身亡,至死还没明白是为什么。
谢渊两拳打死这恶僧,心里感觉总算出了长气,数日来的纠结好像全部清空。
他甩了甩拳头,将上面的骨渣血沫甩干净,终于想通了。
天下万事的确皆有两面,可很多时候,恶就是恶。哪怕这恶做了善事,也不是免死的金牌。
不可能因为它尚有一丝正面作用,就赦免庞然之恶。金光寺是一样,世家也是一样。
碰见恶事,只需出拳,不然的话,念头怎么才能通达?
谢渊是武者,不是将相,除暴安良、除恶务尽,就是他该有的武志。
至于后面的问题,自有后来人的智慧,世家没了自有另一个世家,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
谢渊转过头来,看着一直在旁边饶有兴致看着的那个中年男人,将手收回袖间,挑眉问道:
“姚家的?”
“你怎么知道?”
那个男子笑了笑,不置可否的问道。
“因为只有姚家的人才能想出这么毒的主意。”
谢渊静静的回答。
男子笑眯眯的,摇了摇头:
“谢渊,你还是太年轻了。这世上的恶事多了去了,姚家还不算毒的。”
“也许吧,但在我看来,少有人比得上你们,所以看你们向来不安逸。”
谢渊摇摇头,问道:
“你是姚家的哪位?”
“我多年前应该就不算姚家的人了。”
中年男子悠悠说道:
“有时候他们认我,有时候他们不认我,全看什么事情,姚家就这样。”
谢渊点点头:
“看来你也知道。”
“但我毕竟还是流着姚家的血脉,所以有时候也没办法。”
那男子摇着头:
“你对姚家的威胁已经有些大了,我只能来找你。我其实很欣赏你,天赋异禀,实力强劲,做事其实也很果决,就是心里面软和了些,总想当个狗屁大侠。嗯,我关注你有一段时间了,我们向来很注意情报,特别是年轻天才的情报。”
谢渊不置可否道:
“我也不是非要当大侠,只是看不过眼睛的事情,力所能及就管一管。”
“这就是想当大侠的年轻人,管了不该管的事,许多人就是这样死的。”
男子叹了口气:
“显然你也是一样。我欣赏你很多的地方,就是这一点有点看不上。太年轻了,心太软了,终究成不了大事,只能死在这里。”
谢渊并没因为他的威胁而有丝毫的慌张,只是问道:
“你知道我会来?”
“当然。你第一次在这露面,被我跟到了。但你没做什么,就让人很奇怪。我想了许久,以你的性格,放过这里,可能是料还不够。所以我又加了一点,结果你的确出现了。你看,如果你直接跑的话,我可能真追不上你。”
那男子笑呵呵的,摇了摇头:
“但就像我说的,像你这样愚蠢的年轻人,最好对付,也最不成气候,可惜了。”
男子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襟,似乎不准备再多说。
“所以,你到底是谁?”
谢渊问道。
“你可以叫我秋风楼主。”
那男子手里弹出一把短剑,点头道。
谢渊微微颔首,手里也弹出了一把小剑:
“好的,那你去死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