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迷于佛法?
听到这貌似“大逆不道”的话,鸠摩智心头本能地一惊,抬起头,看向徐行,欲言又止。
徐行提点道:
“知我说法如筏喻者,不应取法,不应取非法,一味执着于所谓的正法,本就是另一种执迷。
更何况,佛法本就只是度过苦海的舟楫,只要能够达到彼岸,用佛法仙法乃至是武学,又有什么要紧?”
听到这番话,鸠摩智目中掠过一抹异彩,似有所悟,目露沉思之色。
徐行见他又陷进去了,也只是摇摇头,懒得再说,而是看向燕赵,摆摆手。
“一招之约,你也算是履行了,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吧。”
燕赵用一种极度复杂的神情,上下打量了一番徐行,良久才感慨道:
“神侯府出了你这样的人,实在是诸葛小的幸事。”
徐行一想起那位总是渊渟岳峙,又颇为随和亲切的老人,就忍不住露出笑容。
他摇摇头,郑重其事地否定道:
“能结识神侯,才是我的幸事,岂不闻,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徐行又看了眼燕赵那犹然弯折的右手,略微思索,便开口道:
“你这只手,就不是我一时半会儿能治好的了。”
在刚才的对战中,燕赵至少用右手,硬接了徐行十几次正面轰击。
就算徐行已算手下留情,他的内力颇为深厚,可这条右臂仍是几乎彻底糜烂。
不只是筋骨寸断、血肉成糜,就连骨髓都已震荡,呈现出坏死的迹象。
这样的伤势,就算效力再好的灵丹妙药,也很难起到作用。
因为此界武者身具内力,因此这些内蕴天地灵力的药物,一旦进入体内,便会自发地被转化成内力,想要修复伤势,也要通过“内力”这个媒介。
而混杂了天地灵力的内力本身,就是一个精度不算高的工具,想要用这种工具来探寻身躯精微处,那是基本不可能。
所以,哪怕是功力高如燕赵,面对这种深入骨髓的伤势,也只能做好壮士断腕的准备。
承受着剧烈的痛楚,燕赵却几乎是面不改色。
他虽是浓眉紧皱,却仍然露出笑容,挥动还算完好的左臂,坦荡道:
“一条手臂而已,作为跟徐掌门这种……呃、强者一战代价,我接受。”
燕赵一个不小心,差点把心里话说出来,眼神顿时变得有些游离,不敢去看徐行的面容。
还好徐行也不太在意他的称呼,只是点点头,微笑道:
“不过,少了一条右手,只怕于今后武道有所妨碍吧。”
燕赵用左手抹了把头发,露出其下那神光湛湛的眼眸,眉宇间更是隐隐透着坚定。
像是猎人锁定了属于自己的猎物。
他望着徐行,双眸锐利明亮,豪笑一声:
“今日之败,燕赵铭记于心,纵使只剩一条左臂,日后也定当寻您再验证一次!”
见燕赵这般坚韧,徐行昂起头,哈哈一笑,扬声道:
“不愧是乔兄的朋友,果然是好气魄。不过,你这条手臂,也并非是无法医治。
岂不闻,大破之后才能大立?”
说着说着,徐行眉心亮起明光,燕赵与之对视一眼,目光一震,脑中已多了一篇字数不算太多,却是字字珠玑的拳术秘籍。
这是一篇佛门的念唱洗髓法,鼻音通佛,摩尼开道,伴随着念经吐纳之声,震荡全身筋骨,再逐渐渗透骨髓,激活髓质。
其中更是记录了许许多多的禁忌。
比如诵念经文,以气息震荡脏腑,内壮骨髓之时,念到哪里要停顿,哪里要换气,都有明确的要求,除此之外,还有修行时所需的诸多秘药、秘方。
作为武道上的大行家,燕赵此前虽然从未接触过如此高深的炼体武学,却完全认识得到这传承的珍贵。
他更能感受得到,一定是有无数人前赴后继地牺牲、研究,才能得到对人体如此清晰的认知。
可以说,光是这一本秘籍,就凝聚了一个门派数代人、甚至是十数代人的心血,而且光这一本秘籍,也足以从无到有,支撑起一个门派。
但是,为何这样的门派、这样的成就,我此前竟是从未有过听闻?!
燕赵再抬起头,眼中已经带上浓郁至极的疑惑惊讶,他胸膛起伏几下后,不敢置信地问道:
“徐掌门,你这……?”
徐行抬起手,轻轻挥了挥,漫不经心地道:
“一点微末小技罢了,你想传出去也无所谓,只不过修行内力的武者,只怕很难彻底完成‘洗髓’的修行。
不过光是‘炼髓’法,也已经足够你激活根髓活性,再换新血,重铸骨骼了。”
看着燕赵兀自震惊的面容,徐行微微一笑,用一种赞许的眼光看着他,鼓励道:
“回去之后,加油练吧,你的‘神手大劈棺’已是江湖一绝。
不过,若是筋骨再强健,配合雄浑内力,应当能够发挥出更强威力,那样的‘神手大劈棺’才算得上有趣。”
说完,这独立巅峰的俊美少年人又笑起来。
那笑容像是一团火,撞进燕赵的胸怀里。
“我等你炼成之后,再来挑战!”
徐行朗声宣告,每一字吐出,皆如战鼓擂动,沉闷炸响,声声如雷,直透肺腑,字字铿锵,抵挡血髓。
燕赵胸膛如遭重击,剧烈地鼓动了一下。
他此生虽是颇经世事,却也从未见过徐行这般,只是因为“有趣”,便向敌人传授这般高深功法的人物。
——就不怕弄巧成拙的资敌吗?
不过,看着徐行那张充满自信的面容,感受到他身上那种不惧挑战、不畏艰险的壮阔豪情,燕赵心头忽地有种明悟。
他是真的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
燕赵深深地看了徐行一眼,眼中的神情很复杂,有敬畏、钦佩、惊惧,到最后甚至还有些艳羡。
他默然片刻,也展颜大笑:
“好!”
豪笑声止,燕赵面容又肃然起来,沉声道:
“于春童,应该也是死在你手上吧。你坏了凌落石的事,他向来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你要小心。”
提起“凌落石”这三个字,就连燕赵这种豪雄人物,目光也有些凝重。
“哦?”
徐行对这位惊怖大将军也来了兴致,笑问道:
“以你观之,我比他如何?”
燕赵沉吟片刻,开口道:
“若凌落石只有我所知的那般,你们两人狭路相逢,奋勇厮杀,你至少有七成以上的胜算,但是……”
说到这里,燕赵的嗓音一下子变得低沉:
“凌落石这个人,城府极深,心思晦暗难明,我所见到的他,定然非是全貌。
我甚至怀疑,他已在暗中将屏风四扇门大法修炼完成,若是如此,他当是你之大敌。
更何况,他手下的大连盟、朝天门皆是高手辈出,还有十六杀手奇派之助,若是尽起人手来暗算你,只怕你日后将无宁日可言。”
“将无宁日?”
徐行挑了挑眉头,对这个判断不置可否,不过,燕赵所说的“屏风四扇门大法”,却令他颇感兴趣。
徐行也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稳坐泰山,等对手调集力量来杀他的人,他最爱做的事,就是先下手为强、毕其功于一役。
是以,徐行在刹那间,已有决定:
等此间事了,若京师局势还不算太纷乱,便先去见识一番这个什么惊怖大将军,究竟成色如何吧。
不过,这位“少年系列大boss”,毕竟已经在原著中已经露过面、出过手,甚至是被浓墨重彩描写过。
相比起来,徐行还是对燕赵的师父,那个始终神秘莫测,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是非成败天下一”更感兴趣。
他看向燕赵,也是直言不讳:
“大将军那边,我要是抽得出空,就先把他收拾了,倒也不必担心。
比较起来,我还是更想见一见,那位一手调教出你们‘四大凶徒’的高人。”
见徐行提及自家师尊,燕赵也有些措手不及,不过他仔细思考了一番后,苦笑道:
“不要说是你,就算是我,也很想再见一见他老人家。
不过,我们四人也一直怀疑,师尊至少有八成可能,拥有另一个闻名天下的显赫身份。”
徐行皱起眉头,一下子捕捉到其中的关节处:
“以你的身份地位,却甘愿受大将军驱使,是否也跟他的真实身份有关?”
燕赵默然颔首,又叹道:
“个中详情,我不便多说,还请见谅。不过,按我们的猜想,若是你仍是想要襄助神侯府,迟早有一天,你会对上他的。”
言毕,燕赵也不多说,将破破烂烂的衣袍扯碎,干脆从山壁上跳了下去,砸入潭水中,径直带着自己那三十一名红颜知己远去。
他们这处战事终结,遍体鳞伤的段誉,也终于将七绝神剑一一击杀。
修为最高最深的罗睡觉在其余六位师弟悉数战死后,终于睁开了那双很亮、很透明、很清澈的眼睛,以脚为剑,横空一划,踢向段誉。
段誉亦将剑罡凝聚于臂,跟罗睡觉擦身而过。
两人身形交错,背对背地相距丈许。
罗睡觉气管已断,脖腔已经被鲜血溢满,仰面向天,想说些什么,却已是无力发声,后仰,倒地,再无声息。
段誉身形摇晃一下,也是浑身激射出血箭,始终注视此战,准备随时援手的铁手立时冲上,将他的身子接住。
这时,徐行也领着鸠摩智,轻飘飘地从山壁上飘落下来,随着他们两人的落地,也象征这场发生于无量山深处的传承争夺战,终于宣告终结。
一战之后,原本风景秀丽的悬瀑山谷,已是遍地狼藉,山壁破碎摇晃,地面也是坑坑洼洼,深绿潭水更是因土石汇入而无比浑浊。
苏星河看着这片自己生活了三十年的地方,骤然变成这般模样,不由得心中感慨万千。
徐行则是拎起丁春秋的头,朝众人吩咐一声后,便再次进入悬瀑洞窟中,因激战之故,这条通道也显出条条裂纹。
好在无崖子虽是身无内力,仍是能驱使北冥图谱中所蕴之灵力,是以还能在洞中安坐如常。
他更是能够通过那弥散天地的神意、神念,感受到洞外发生的一切。
注意到徐行那非人类的战斗方式后,这位逍遥派老掌门一度面色古怪,多次欲言又止,到最后,还是化作一片释然。
见徐行提着丁春秋的头颅走进来,无崖子看着那张自己日思夜想许久的面容,掠过诸多复杂神色。
回想起以往的点点滴滴,无崖子发现自己竟然并无多少喜悦,胸中更是一片怅然。
最终,这位将人生视为一场大梦的逍遥派老掌门,还是长长叹息一声,归于平静,神色安详:
“师弟,辛苦了。”
(本章完)